如何打败天下第一(28)
女孩犟嘴:“这不就是唱那些东西的嘛!不是伤春悲秋,就是小情小爱,或者歌颂先皇先祖,左右就那些东西,没个新鲜的。”
台上的名伶又恰好是一嗓子:“叹只叹佛门病医无法,说什么弹指恒河沙数劫……”
吕排歌佯装好奇地问道:“那这又是在唱什么?”
“在唱、在唱……”小姑娘卡壳了,皱着眉头想啊想,硬是憋出一段话来,“在唱,佛吧?我好像听到佛这个字了。”
吕排歌一笑,她体验到逗孩子的快乐了,怪不得以前母亲也爱逗她,看她被逗得大哭就指着她笑。
她道:“我也听到了。”
女孩得到了赞同便得意起来:“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
“哦?你是谁?报上名来!”吕排歌趁机问道。
女孩眉飞色舞地挥舞着拳头,如同倒豆子般叽里呱啦地说出一长串名称来:“我乃夜半饮雨、醉释浮屠,拳打大虫脚踢彪豹,长和东升街杨家清雨是也!”
吕排歌听着便觉得好笑又可爱,偏偏杨清雨还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我新想的开场白,不错吧!”
吕排歌很给面子地竖起大拇指:“非常不错。”
这下子,杨清雨彻底安分下来了,她一只手扣着衣服上的银线花纹,看着台上正表演的名伶,与台下时不时鼓掌的妇人们,专注得很。
吕排歌则看着她的侧脸,终于把她与记忆里已模糊不清的脸庞对上了号。
她记得杨清雨,确实是她记忆中唯一的友人——不算上姚听的话。
两人幼时无话不谈,后来因为一些分歧而分道扬镳。
自己远走高飞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前些日子的武林大会,曾经人丁最旺的杨家只来了两人,她未曾前来。
吕排歌也曾在某个失眠的夜里辗转反侧,不知她过得如何,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会不会也在怀念自己,又是生是死。
如今再看到她,心里却只剩下一片平静。
台上的名伶又唱道:“……管她什么人挣扎,着了语言文字须差。”
调子很熟悉,甚至连名伶的声音都很熟悉。
名伶声音越来越轻,仿佛隔着一层墙,直到最后,只剩下靡靡之音。
“……众生……病转加……非我……不妨……”
身边的杨清雨忽然转过头来,轻声叫了一句:“吕排歌。”
“怎么?”吕排歌回过头。
歌声又一剎那推翻了那面岌岌可危的墙,随着脑子里嗡的一声复又清晰起来。
杨清雨道:“看你上眼皮要搭在下眼皮上了,以为你困了,叫叫你。”
吕排歌心下略觉奇怪,仔细看着杨清雨,不动声色地说:“是有些困了。”
杨清雨浑然不觉:“我和你说,这名伶可是我娘好不容易请来唱一曲的,花了好多钱,只肯唱这一首,你给我好好听着!”
吕排歌一默,福至心灵:“你听得懂?”
果然,杨清雨像是为了掩盖心虚般地抬起头道:“怎、怎么不懂?”
吕排歌没有再问下去:“好,我信你。”
杨清雨得意洋洋地挑眉,嘴角笑得快要飞起来了:“那你可得给我好好听着,别让我娘的银子打了水漂。”
“好,我好好听着。”
吕排歌温顺地答应下,心中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就好像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但又同时庆幸,本该这样。
——不然的话,就会错过很重要的事。
这地方在不断地重复,名伶说只唱一首曲子,果真就只唱一首,只是在不断地唱同一首罢了。
她不能被困在这里,她得出去,她有想做的事。
——可她想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不管她到底想做什么,先跳出这个循环总是优解。
这里没有她想知道的东西,否则看到了总会想起的。
说做就做,吕排歌环视着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开始在座位上大幅度地手舞足蹈,试图观察那些人的反应。
哪怕是身边的杨清雨都对她的举动毫无反应,她心下稍定,便直接站起身打算离开。
但她屁股刚离开椅子,周围人蓦地都看过来,前排几人脖子弯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视线阴冷而黏稠,瞳孔深黑而无光,像是一条条毒蛇缠上她的脖颈。
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刺骨冷意顺着这股麻劲沿着她的脊髓蔓延,一股无来由吸力用力地拽住她的双腿,似乎想让她坐回去。
呼吸间变得滞黏,好像被投入一汪深湖,一瞬间有大量冷水涌入鼻腔,刺得她胸腔火辣,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浮出水面。
她试着驱动肢体,却像被姚听「绑架」那天鬼压床一般,动作陷入空前迟钝,每动一下,都好像有千钧雷电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吕排歌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气,抬在空中的手开始剧烈颤抖,手腕被电得几乎失去知觉,却没有移动分毫。
她感受到身后传来阵阵吐息,看到眼前几人的脖子逐渐对着她伸长、伸长、伸长……
在距离她脸颊只有几寸时,不约而同张开一张血盆大口,那嘴大得能一口咬下吕排歌的头颅。
她能闻到自口中传出的腥臭气息,几乎能从她们的喉中看到胃。
吕排歌瞳孔瞬缩,身体忽然失力往后倒下。
坐回椅子上那一刻,她猛然从那种黏滞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而眼前那些血盆大口也在眨眼间消失,周围仍然是安静看戏的观众。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眸光无意识地飘开,再一次与台上的名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