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41)
这下不得不出水,大蛤蜊强稳身形跃出水面,柳不眠紧随其后,无名老道狼狈上岸。
八百年的鲵妖,道行不浅,化成个九尺多高的彪形大汉,水里冒出头,捶胸连连大喝,显然气得不轻。
“你个混账!你个混账!赔我水晶宫来!”
牠双手虚空一抓,凝出一对瓜形短柄冰锤,“锵锵”对击,猛然跃至半空,“砸烂你的蚌壳!”
“你才是蚌,你全家都是蚌!”大蛤蜊只能把时羽放到一边。
柳不眠立即上前,大蛤蜊仓惶回头,“你不许动她!”
“受死!”鲵妖近在眼前。
“小灰快躲——”时羽心弦紧绷。
跑不掉了,大蛤蜊矮身一蹲化作原型,也不敢用蛤壳正面去接,迅速缩小,变成只指大的小蛤蜊,斧足一弹,跳进水里。
时羽松了口气。
那只鲵妖也不是好耍的,收了双锤,扭身一跃,大黑鱼“噗通”入水,张口追咬。
无名老道抬袖擦一把额头的汗,“年纪大了,得、得服老。”
两只水生物湖中斗法,柳不眠来到时羽面前。
出水时,她们相距甚远,柳不眠跌跌撞撞奔来,白衣沾了水,又裹上岸边脏污的黑泥,模样少有的狼狈。
“小羽毛……”她双手伸向时羽受伤的脚,想触碰又不敢,指尖发颤。
面对面的距离,时羽险些认不出她。
她右肩有伤,鲜血浸染了半边衣衫,左腕光秃秃,胡乱斩了袖口包扎,血湿了干、干了湿,颜色红到发黑。
她说“对不起”,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知在替谁忏悔。
那些恨呐,怨呐,顷刻间荡然无存,时羽伸出手,握住她断掉的腕,相顾无言,唯有泪流。
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何故这般戏弄她们。
“能治好的。”柳不眠跪倒在时羽面前,“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她倔强、骄傲,无论何时何地,面对谁,从不降颜屈体,她是挺拔的白杨木,宁折不弯。
“不要紧。”时羽终究对她狠不下心,“断就断了,我不怪你。”
“可我恨我自己。”
她又伤心,又不解,“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你别走。”
外头雨还在下,洗不净满身泥泞,洗不尽心头冤屈,伤口浸泡在泥水,但比之心头都不能称为痛。
隔着模糊的雨帘相望,时羽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讲,想骂,想喊,想歇斯底里控诉,发泄委屈。
张口,她轻轻摇头,只虚弱道:“算了”。
算了。
“不要算了。”柳不眠膝行两步,跪到时羽近前,焚殃扔去一边,没断的那只手抓住她,“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总之不要算了。”
从来心比天高的大师姐,此刻卑微到极致,“求你,不要算了。”
“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时羽不能,也不敢提及菖华,她只道:“是我,是我运气不好。”
心绞痛,柳不眠无计可施了,“到底该怎么办。”
“你放我走吧。”时羽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她很不愿讲的。
“兴许,是我们八字不合。自从我们相遇,我就总是在受伤,不是被石头砸,就是被雷劈,现在连腿也断了。”
时羽垂睫,躲开她的泪,“你会遇见更好的人,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不会拖累你……”
“我不!”话未完,柳不眠嘶吼着打断,她死死握住时羽的手,“我就要你。”
“即便我死?”时羽仰脸质问。
她哑口,片刻后毅然决然道:“我与你共命。”
话落,她猛地将时羽扑倒在地,左臂以肘抵住时羽肩膀,右手两指并拢,点按眉心。
“同声相应,同心相知;金兰丽泽,砥砺切磋;生不同衾,死则同穴。”
“不可!”无名老道飞奔而来,“倘若誓言立下,你本领高强常常出生入死,恐怕到时护不住她的性命,反倒连累了她!”
时羽才反应过来,柳不眠竟然要与她立下同生咒。
她慌忙捂住额头,“我不要。”
可柳不眠是谁,她既然决定了,就绝不轻易更改,“既要立咒,此后我不会轻易以身犯险,也定然会保全你的安危,你我从此性命相依,心弦相连。”
话落,她一把推开无名老道,不顾时羽挣扎,强行结咒。
时羽茫然睁大眼,她再次念咒,指尖飞出一对金鸟,那金鸟合则为一,分却只有独翅,各自没入她二人额心。
“哎呀!”无名老道急跺脚,“此咒无解啊,此咒无解!”
然而,那对比翼的金鸟,扑扇了几下翅膀,竟消失在雨中。
“这——”无名老道呆住。
柳不眠万分困惑,用力揉搓额头,怎么回事?
她不信邪,再次施咒,时羽茫然,又被压制着,只能任她作为。
可无论她念多少次咒,施多少次诀,不成不成,就是不成。
“可恶!”她一拳砸向地面。
时羽本能瑟缩,她慌忙收手,“我不是要吓你,别害怕,我、我只是不明白。”
一个异世之魂,一具傀儡偶人,时羽哀伤地看着她,“天命如此。”
“可我偏不信命!”她齿间衔恨,忽然俯身咬住时羽嘴唇。
老道士慌慌张张背过身。
雨还在下,敲打在她脊背,她身体很热,到处都在冒烟。时羽被她强压着,想出声呼喊,舌被缴,被亲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