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47)
道士与妖, 本是天生的死敌, 这一人一蛤之间却关系微妙。
“菖华!你我无冤无仇,你怎么就总也不放过,我们到底欠了你什么?你的心肠为何如此歹毒!”
无名老道大步行至她身前, 双手掐住她脖子。
柳不眠当即上前,焚殃横架他脖颈,“有话好好说, 你先放开我师尊。”
他脸颊黝黑,布满苍老的褶皱, 手背条条筋络如树根盘虬,掌心掐握的皮肉却依旧软嫩如二八少女。
菖华有伤在身, 想挣扎也没力气,她仰起头颅,神色淡淡,“你以为封住牠的记忆,过往种种就能当作没发生?无名,五百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大半截身子都进了棺材,还是那么天真。”
两人身量相等,她坐在石头上,即使被拿住命脉,仍是高他一头,小青山上二人过往历历在目,老道松开手,颓然跪倒。
柳不眠收回刀,今日的师尊和她往日所见大不同,她眉宇间有太多的困惑。
“你不是想掐死我?”菖华口吻挑衅。
佝偻着脊背,无名老道衣衫不整,白发散乱,“即便将你掐死,也什么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你看看你的样子!”菖华一脚将他踹翻,“真是条丧家之犬。”
无名老道仰翻在地,天空阴沉,冷雨如针刺痛面颊,他时而大哭,时而大笑,“丧家之犬?哈哈,丧家之犬,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师父啊师父,徒儿对不起你……”
菖华冷冷睨着他,“这世上,你真是我见过最没出息的人。”
时羽愈发好奇,这几人之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望向那只蛤,轻唤“小灰”,牠双手作捧心状,表情呆呆的,血泪缓缓地淌,流至唇边,看着有些狰狞。
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暮色渐合,时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天色确实该暗下来了,还是真相破晓前那短暂的黑。
东海有妖,名为蜃,每五百年有场大劫难,灰壳上每添道凸起的细条纹,就代表牠长大一岁。
至今牠千岁有余,牠的大劫难也终于要来了。
昔时因,今日意,欠下的债总是要还。
尘封的记忆终究被唤醒,往事如沙,粒粒汇聚成画。旧事撕心,总得剜去腐肉,才能完全愈合。
……
东海以北有个李家集,集者,交易买卖之地,临海而建,是方圆百里最为繁华之地。
李家集外有座小青山,山上有个朝阳观,不过卯时二刻,年轻的道人匆匆整衣洗漱后,便来到了山门前,扫阶清尘,准备迎接今日远道而来的客人。
巳时整,年轻道人翘首以盼,天边一团白云由远至近,山门前出现了一条开满繁花的小路。
小路尽头有个木牌坊,头顶挂了一块匾,上书“大若”。若指阿兰若,旷野、荒凉,道人清修之地。
木牌坊的另一头,白云消散,显露真容,那是座漂浮在半空的,巨大的仙岛,一半葱蔚洇润,长满繁花巨树,另一半却寸草不生,满目荒芜。
这便是修界大名鼎鼎,行踪飘忽不定的大若岩了。
不多时,小路尽头走来一名女子。
她身材高挑纤细,头戴紫冠,身披紫纱,端的是闭月羞花之貌,水月观音之姿,行如弱柳抚风,步伐却十分踏实坚定,明明是仙风道骨,周身却充满一种怪异的妖冶。
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她本来就是紫藤花修炼成人,妖嘛,气质上跟人总是有些差别的。
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每一次见她,年轻道人心中都会生出几分奇怪的别扭感。
说不上为什么,总有点怕她,但她常来与师父下棋品茗,既是小辈,年轻道人不敢造次,匆忙收捡了疲沓施礼,“见过紫树真人。”
“小无名,别来无恙啊。”
紫树真人匆匆走过,只余香风扑面。
年轻道人有片刻的恍神,定睛一看,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个小黑丫头。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段还没长开,矮搓搓一小只,凑到他跟前,叉腰歪着脑袋,表情很凶。
“你——”无名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小黑丫头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我问你,你跟我师尊打招呼,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紫树真人驻步,回首掩唇一笑,“她叫菖华,你也可以叫她小花,是我新收的徒弟。”
“师尊,人家不叫小花嘛!早就不叫小花了!”黑丫头跳脚。
“好好好,菖华,唤她菖华吧。”紫树真人已远去。
黑丫头很瘦,脸蛋小小,双眼大而晶亮,无名一看便知她出身贫寒。她这样的孩子海边很多,整日风吹日晒,心却是纯净而通透的。
她身上很空,一点灵气也没有,压根就不是块修仙的好材料,无名猜想,紫树真人之所以收她为徒,一来身边确实需要人伺候,二嘛……她身世应该不太好,真真是无处可去了。
黑丫头有点小心眼,还在追问无名为什么不跟她打招呼,他无奈笑笑,“刚才确实没有看见你。”
“你说我长得矮?”
黑丫头耸脖缩肩,“还是说我长得黑,跟泥巴一个色?”
无名哭笑不得,“我什么也没说呀。”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黑丫头双手抱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