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65)
他心中无与伦比的震惊,双手抱头,“啊啊”大叫。
“无名。”羡松厉声,“你像什么样子。”
含泪的双眼呆望一阵,无名膝行上前,徒劳地摊开双手,“娇娇——”
是喜是怒,娇娇不会再回应,她双颊深凹,身量缩小到极致,像一把干柴横卧在地。
大蛤蜊一个一个,把人都看得完完全全,清清楚楚。牠又笑了下,吃了一半的心举至唇边,“嘎吱嘎吱”,缓缓咀嚼。
“啊!啊——”无名翻滚,时而以掌掴脸,时而以头捶地,状若疯癫。
人真是好奇怪,大蛤蜊没兴趣看人了,专注吃心。得快些吃,不然会被雨弄脏的,血凝固,放凉味道也会差许多。
最后一口咽下,牠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牠烧焦的皮肤因为得到人心和鲜血的补充,重新恢复了光洁和细腻,牠已经堕魔,这是魔身上才会出现的特质。
牠捧起娇娇,手掌抚摸她干瘪的脸,“小灰听话,小灰吃完了。”
没有回应,没有指令,娇娇安静沉睡,大蛤蜊面露狐疑,像往常那样,耳朵贴上她胸腔,去听她的心跳声。
大蛤蜊没有心,自然也没有心跳,牠学人把妖丹放置在胸腔处,也还是跳不起来。
许多个宁静的夜,大蛤蜊把耳朵贴在娇娇心口,一下一下数着她的心跳声,新鲜得很,好玩得很,怎么玩也玩不腻。
“心长得什么样子?”大蛤蜊问。
“红的,倒圆不圆。”娇娇答。
大蛤蜊迷糊,“什么叫倒圆不圆?”
“额——”娇娇思索片刻,接道:“下次牛二哥杀猪,我带你去看,猪心什么样,人心应该就是什么样。”
大蛤蜊从她胸口爬起,托腮沉思,少顷道:“牛二哥为什么不杀牛,要去杀猪?”
牠总有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娇娇聪颖,瞬间领会,“牛二哥只是姓牛,并不是一头牛,他杀猪就像娇娇缝补衣裳,是为了赚钱养家……唔,他是屠夫,应当也杀过牛,但猪杀得更多,猪吃得多,长得快。”
大蛤蜊忽然不安,“那我得少吃一点。”
牠是只很胆小的妖怪,对素未谋面的牛二哥顿时心生敬畏,自然也不敢看杀猪。
记忆似乎出现了错乱,大蛤蜊还以为在和娇娇玩游戏,耳朵贴了半天,什么也没听着,不由侧首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娇娇胸口空空荡荡,心不见了!
“心呢?心呢?”大蛤蜊把娇娇翻了个面。
没有。
“心呢?心呢?”牠摇晃娇娇。
娇娇不应。
“她的心哪里去了?她为什么不理我?”大蛤蜊茫然四顾。
羡松叹息一声,举步上前,“娇娇不是你杀的,但确实因你而死,她的心,你吃了。”
牠恍然,染血的手指向鼻尖,“我吃了?”
“你吃了。”羡松神色悲悯。
牠垂下头颅,望向自己双手,“果真,我沾满了娇娇的血。”
“你也不要太过自责。”紫树牵了菖华,来到牠面前,“眼下的局面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物无妄然,必有其理,而天道有公,犯错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犯错……”大蛤蜊望向院中黄袍道人尸体,“不是都死了。”
紫树沉默,羡松亦然。
大蛤蜊见这一个两个都不说话,牠明白了,“你们都有罪。”
何止是他们,这片海,这块土地,这集上所有人都是凶手!
衣袖一扫,揽了娇娇尸体,大蛤蜊扭身投入大海。
霎时风惊云动,海面翻涌掀起大浪,雨瓢泼,雷惊嚎,海浪形如巨人,步步踏来,欲将脚下全部踩碎。
“大蛤蜊要放水淹了李家集!”菖华尖声大叫。
紫树始终淡然,“福有福始,祸有祸先。今遭,难逃。”
菖华紧拽她衣袖,“师尊,难道我们不救?”
紫树微微皱眉,面露挣扎,“即便整个李家集都被水淹没,也是他们命里该有此一劫。阻拦得了一时,阻拦不了一世,报应是不会消失的。”
菖华半懂不懂,“那师尊救我?将来是不是也会遭报应?”
“兴许。”紫树抬手轻抚她发顶,“不用太过担忧,无论是人还是妖,结局都不过一个死,或早或晚罢了。”
紫树来到羡松身边,她向来寡情,纵是多年挚友,诀别也无甚起伏,“看来,这就是你的大限了。”
羡松苦笑,“我以为,你多少会表现出一点伤心。”
紫树沉思片刻,“在你死后,没有人陪我下棋,或许会的。”
眸光黯淡,羡松轻叹道:“却是我先伤心了。”
“纵是伤心,也免不了死。”
紫树回望那隐没在雨雾间苍绿的高山,“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仙途渺渺,穷尽一生,当修炼走到了尽头,寿元抵达了终点,再是高超的本领,再是精湛的法术,死亡来临时都不能阻挡半分。
“师父!”无名膝行至他身前,重重地磕头,“都是徒儿惹下的祸,是我固执己见,是我自以为是,让我替师父去死吧!”
“哪有替死这一说。”羡松突然想学学那只气死人不偿命的紫藤花妖,口吻轻松道:“你也有你该死的时辰,到时又去找谁来替你死呢?死一次就够了,咱们师徒缘尽,就各死各的吧。”
话落,羡松弯腰将无名搀扶起,足尖轻点,跃至海墙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