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181)
她攥拳捂心,潸然落泪,“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会沦落至此!”
柳不眠单膝触地,跪立在她身前,“师尊——”
“现在好,身受重伤不说,那些蛮夷还将我困在城中,扬言要将我抽筋扒皮。”
菖华抬袖掖了掖眼角的泪,“你见了我,一不问我伤势,二不问我冷暖,姿态防备,一朵小花还怕我同你抢……”
眼泪哗哗,止也止不住,菖华哭得伤心欲绝,“百年师徒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柳不眠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递上块帕子。
菖华“哼”声,不接。
柳不眠保持不动,“师尊,鼻涕……”
菖华飞快夺来,扭身捂脸。
柳不眠静静看着她,却不像从前那般好糊弄,“可我听那傻大说,她出水之时,见师尊独自藏身密林,身负雷霆之刑,并无追兵。”
“难道你疑心我说假话?”
菖华哽咽,眼泪更为汹涌,“你师尊五百年修为,难不成都是摆设?他们抓不到我,就放雷劈我,我要不躲起来,不就被他们抓到了。那孩子也真是的,我当时就把话跟她说得清楚明白,她转述时……八成是说漏了。”
“原来如此。”柳不眠略略点头,“那徒儿为师尊疗伤。”
“不必。”菖华拂尘一扫,横挡身前,“为师的伤势,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已无大碍。小羽毛突破在即,待为师替她接好了腿,她返回避雷谷渡劫,你还得护她一路周全。你刚失了一半元神,万不能再有折损。”
“小羽毛——”
提起这个名字,柳不眠唇边不由得扬起一抹恬淡的笑。
她举目望,朦朦烟雨中,绿野合抱间,黑瓦粼粼,炊波浮动,隐隐约约似乎闻见饭菜香,有些想念师妹的小木屋了,还想吃一碗师妹做的鸡蛋面。
“是啊,最近发生了好多事,若非师尊提醒,徒儿险些忘记她此次因何离开宗门。”
柳不眠缓缓起身,漫不经心掸去裙上草屑,“不过一个外门弟子,师尊对她倒是上心。”
“话是那么说。”菖华一脸慈母笑,“还不是因为你喜欢人家,老缠着人家……”
说着又摆出一副很发愁的样子,“这孩子天资不太好,倘若将来你们结为道侣,于修行上,她无法向你提供一丝一毫的帮助,恐怕还会拖累你。要不是你实在喜欢,这门婚事,为师肯定不答应。”
柳不眠哪会管菖华答应不答应,话扯远了。她音色陡然变冷,“所以师尊就恐吓她,逼迫她离开宗门?”
“什么?”菖华闻言惊疑地瞪大眼睛,“难道小羽毛是这样跟你说的!”
她连连捶胸跺脚,“这孩子,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渡给她修为,我提醒她莫要懒怠,好好修炼而已,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调头就跑!”
“所以师尊就打断她一条腿,让她再也不能乱跑。”
山顶风大雾大,铅云低垂,柳不眠脸色堪比结冰的石头,黑得吓人,冷得吓人。
自祂拥有人形,菖华从来没见过祂这么生气。
她的怒气凝结成周身幽蓝的冷焰,强大的神识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心头一凛,菖华呼吸困难。
这浩瀚磅礴的神力,简直让人妒忌得发狂!
大若岩上那棵神树一直是很有脾气的,高兴就笑,难过就哭,焱焱烈火,将日月光华都掩去。
紫树真人陨落那日,祂的悲鸣响彻云霄,哀哭彻夜不绝,整个大若岩都被那煌煌的神火焚烧成灰烬,只余下几座光秃秃的山头。
菖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她从山顶滚到山脚,又从山脚滚到悬崖边,来不及回头看火舌贪婪舔舐,只顾逃命。
自仙岛跌落至陆地,她举头望,整个天都被烧红了,她哭着喊着,追着那颗大火球整整跑出二十里地。
谁说神树无情?
那只无形的手穿透皮肉、骨骼,菖华五脏六腑都被挤捏得变形,她几乎要被捏成一把烂木头!
可她面前站的这个人,神色茫然,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自己释放出了何等强劲的威压。
菖华僵坐在山石,呼吸停滞,脸色青白,双眼暴凸,只差一点、一点,或许只是一根头发丝的重量,就会爆体而亡。
“是我错了——”
使尽浑身的力气把话堆积在胸口,菖华豁出半条命才把这四个字吐出来。
柳不眠骤然回神,面上冰雪消融,又恢复了往常的天真懵懂,她全然感受不到刚才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菖华顿觉周身一轻,空气涌出肺腑,识海从冰冻到沸腾不过在几息之间,她喉头一甜,死咬下唇,强行将血咽回。
“是为师的错。”
菖华齿间染红,“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惟宽才能怀远,是为师狭隘了,从今往后,为师定不会再为难她。”
“师尊,你吐血了!”柳不眠大惊,快步上前搀扶。
菖华拂尘一通乱扫,“走开走开,别过来,别靠近我!”
几步之外就是悬崖,柳不眠再是恼她怨她,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粉身碎骨。
“师尊——”柳不眠心急如焚。
菖华好像条别人踩了尾巴的狗,只顾乱嚎乱跳,全然不知危险就在身后。
“师尊……”柳不眠止步,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