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204)
暮卷千山,百草摇曳,那人一身白衣格外眨眼,浑浊夜色中,她孑然独立,长发半遮脸,也格外寂寥。
啊,是她啊,确实很久没见了,看身形似乎清减不少……
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时羽满不在乎耸耸肩,转身进了庖屋。
日落后黑暗迅速吞没,没有月亮,山里的夜浓得像碗墨,眼前最后一丝跳色的点缀也隐藏在厚重的木门后。
元神一分为二,隔岸相望,那头灯火通明,喧喧嚷嚷,伴随食物烹煮时散发出的浓烈香气。
于是衬托得此间萧索,愈发萧索。
强烈的独占欲煎熬着,剥离感绞痛着,柳不眠焚殃撑地,才堪堪保持站立。
她过得很好,她现在什么也不缺了,甚至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愿意到她的小木屋来坐上个把时辰,同她喝茶闲聊。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她怎么能不伤心?
她不伤心,元神不会骗人。
她好狠心。
柳不眠痛感稀薄,刀枪斧锏她毫无所惧,然而过往幕幕,回忆中种种细枝末节如蚂蚁噬心,隐秘不适如影随形,她忍受得艰难。
这到底是什么滋味,没有伤口,也不见鲜血,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令她不得安眠。
第106章 第 106 章
她还没走, 时羽能感觉到,已经三更了,她还要在外面站多久?
无星无月, 夜深沉而浓稠, 床幔、木门、橦橦树影阻隔,时羽看不见她, 却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方位。
她僵僵站在那里, 像一棵树、一块石头, 一如从前的许多个夜晚,从日落到天明,默然守望着。
也许是因为系挂在心上的那另一半元神, 时羽没由来红了眼眶。
懊悔、酸楚、疼痛, 她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重重裹缠,越收越紧, 直到心脏渗透出血珠。从抗拒到接受, 最后是无能为力的妥协, 时羽任由咸热湿透鬓角。
这并不是她的真实体验,是柳不眠的,她只是被迫感受。
我并不想流泪, 时羽告诉自己。
从清醒到入眠,痛苦的轮回无休无止,时羽累了, 闭眼沉没在睡眠之前,她迷迷糊糊想——你还要杵在那看多久?你难道不用睡觉。
柳不眠啊柳不眠, 你可真对得起你的名字。
翌日,两只小傀儡照例早起放鸭, 时羽洗漱后进庖屋烧饭,半锅水都烧得冒泡了,像刻意回避什么,她突然端锅将水倒丢。
“煮粥好了。”时羽自言自语。
随即她意识到,煮粥是不必重新熬水的。
“弄个蛋炒饭吧。”时羽又嘀咕。
转念一想,欸?好像没有剩饭了,还是得煮米。
都怪那大傻!时羽气愤跺脚。
早饭自然是闹闹哄哄陪着她一起吃,两个小家伙还是很好养的,不会吃得满嘴油渍,也不会撒得满桌米粒,捧着大碗闻一闻就满足得笑眯眼。
时羽好奇,勺子挖了口小傀儡碗里的饭,油盐香全淡了,干涩如嚼蜡。
起初,时羽想着不能浪费,小傀儡吃过的饭倒去喂鸡,可连鸡也嫌弃,拌在菜叶里,愣是一粒一粒挑出来扔地上。
万物皆有灵,小鸡瞪她,恼怒她的敷衍,时羽当晚宰了一只美美熬汤,小鸡们挑食的毛病马上就治好了。
跟小傀儡说话不用费心铺垫什么,饭后收拾了桌,时羽招手把牠们叫到面前,直接吩咐道:“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出去找娘,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回忆一下,你们的娘亲住在哪里,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晚上收拾了包袱,我们天亮就走。”
交待完,也不管两小只听懂多少,时羽转身快步回屋,窗缝里偷瞧。
石桌边,两小一人举了半块糕点,呆坐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望向彼此。
“娘亲?娘亲——”
百年岁月,这个称呼对牠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时羽已经摸清,跟两小只最为简便快捷的相处方式。
询问口吻大多难以收获满意答案,她牠们习惯了接收指令,并执行指令,并不擅长思考,倘若有人恶作剧,叫牠们把自己胳膊腿拆下来,牠们也毫不犹疑照做。
当然,牠们并不是谁的话都听,牠们有自己的喜恶偏好,偶尔还会耍赖,不想干活就假装哭鼻子,甚至“不当心”跌倒,不躺够两刻钟绝不起来。
也不难对付,一块糕点,几颗糖果,或是搂进怀里抱一抱,亲亲小脸,马上就活蹦乱跳。
到底还是孩子。
另外时羽还发现,傀儡们真就是墙头草的性子,谁对牠们好牠们就跟谁走,一点挣扎没有,说叛变就叛变。
春归城,那只大蛤蜊专门买了四只男傀用来抬轿,时羽三言两语就哄得牠们弃暗投明,如今闹闹哄哄也是,与柳不眠百年情谊说丢就丢。
人们只当牠们是“死”的,自然就不会顾及太多,更何况,这世上大多数人也只是苟延残喘地活着。
旭日照原野,万物皆欣荣。说到底,大家都是人,都指着那一点点微末的“好”来过活。
经此历练,时羽好奇,闹闹哄哄究竟是怎么来到奉天宗的。
是柳不眠正好需要两名乖巧的童傀侍奉左右,菖华千挑万选硬生生将她们魂魄抽离,还是鬼驭门对外宣称的,花点钱就能从地底招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是不是可以像菖华那样,也为自己炼制出一具更适合修炼的傀儡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