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217)
时羽稍动了动身子,侧过脸看她,也只有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才显得乖。
长直的睫毛虚掩了疲惫的眼,她唇形精巧,盈润饱满,只是明显的血气不足,微微泛白。而细腻交错的皮肤纹路,给这张巧夺天工的脸稍增添些许人气,不至于让人望而却步。
忍不住伸手触碰,时羽想起临走前,赫连筝跟她说的那番话。
人非天地不生,天地非人不灵。
赫连筝告诉她,傀儡术再是登峰造极,也无法精细雕琢出人的相貌,平白赋予人格。
没有灵魂的傀儡人,一眼就能看出差别。幼小的魂魄天真,年老的魂魄羸弱,傀人的体力、性情和容貌,都在注魂的那一瞬间定性。
制作傀人的第一步,其实并不是收集足够多的材料,而是识人、鉴人。倘若想以此牟利,看人的眼光就得够精够准,各人性情不同,愚笨、胆怯、天真、懦弱之人为上选。
选定后,才开始制傀炼傀,当然为防止选中的魂儿逃跑,就得事先把人抓起来,或是一刀宰了,魂儿塞进法器里将养着。
制好傀,洗去魂儿的记忆,一具完美的傀人诞生,就能拉出去卖钱。
美女、幼童、奴仆、打手……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傀人都可以买到。
但杀人、拘魂和人口买卖都只是利用傀儡术作恶的最初形态。
人最恐惧,无非一个死,倘若人人都能借傀术得以重生,改变体质,过往千百年苦修,无数寒霜雨雪、花开花落,不都成了场笑话。
而意识的继承,也代表了权利的继承,强者越强,始终位列云端,那弱者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甚至轮回转世,也被牢牢掌控,与被奴役的牲畜无异。
神之所以为神,拥有超人的法力和漫长的生命,自然有其深意,是要随时准备着为苍生而赴死的。
倘若人人都能丝毫也不付出,只无尽索取便能成神,因果乱了,规矩乱了,天下也就乱了。
天理不容之事,必将其毁灭。
目光细细描绘过面前这张沉静的脸,时羽开始想,大若岩上那棵燃烧的火树,柳不眠,她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似有所感,柳不眠幽幽睁开眼。
“喜欢我。”她笃定,“舍不得睡,总看着我。”
时羽嘴角抽搐,“喜欢你什么?喜欢你木头似杵着,还是喜欢你张嘴就咬人。”
“喜欢我的钱。”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难道这位小神女的使命就是跟她没完没了赌气斗嘴?
那时羽不得不怀疑,究竟谁才是随时准备拯救天下苍生的小神女了。
“不是一直嚷嚷着说累,我这人本事虽不大,信用还是有的,你安心睡吧。”时羽蒙住她的眼睛,“在你醒来之前,我绝不离开。”
“小羽毛。”她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手心调皮扫来扫去,她绵软的吐息柔柔溅落,时羽听见她说,“别怕。”
不懂就学,不知道就问,报仇雪恨也好,伸张正义也罢,总之,做你一切想做的事。
既然躲不开,逃不掉,那就正面迎敌,撕碎、斩断。
她们心心相牵,情同鱼水,没有说出的话,通过体温和掌心传递。
心窝暖暖,时羽主动往她怀里蹭了蹭,“我不怕。”
不是还有你,你保护着我呢。
但……
真就光溜溜抱在一起睡觉,旁的什么也不做呀?那她确实是很累了,时羽头抵着她的肩膀,心道也罢,睡醒再说吧。
这一觉睡得够久,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时羽睁开眼,柳不眠已经洗漱穿戴整齐,还为她准备了满桌的饭菜。
漱口的茶盐送来唇边,雪蚕帕打湿擦脸,时羽半阖着眸享受侍奉,待施术洁净了周身,整衣挽发坐到桌边,便开始用饭。
期间不时产生一些对话,饭从膳堂打来,佛手瓜格外脆嫩,蜜桃多汁,葡萄更甜……
时羽几乎以为她们已经和好,饭罢,柳不眠却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啊?”时羽嘴还没来得及擦。
“睡觉的钱,先前已经付过。”柳不眠提醒。
不是?这是钱的事吗?她们、她们……
时羽愣在原地。
柳不眠面露疑惑,“不是早就说要走,睡也睡了,吃了吃了,怎么还不走。”
时羽顿时就气炸了肺!她跳将起,两条胳膊左右架着,大步就出了门。
柳不眠愈发困惑,难道她又做错了什么?她追出门去,唤“小羽毛”。
“干嘛!”时羽回头,发根都竖起,心血翻涌,嘴里简直要喷出火。
柳不眠当然不舍得让她走,可……
也是冲动了,一下就给出去二十枚。捉襟见肘,大师姐挥挥小手,“路上慢些。”
“要你管!”时羽炸毛。
之后又过了好几天,时羽每次想起都是一肚子气,甚至半夜坐起,用力捶床。
柳不眠常常会躲在豆架和葡萄藤后偷看,还知道贿赂千金,给它带几块肉骨头。
千金起先还矜持,与主人同仇敌忾,但很快就缴械投降,大尾巴恨不得摇上天。
闹闹哄哄的魂魄始终寄养在魂器内,时羽思考了很久,还是把牠们放出来。
好像只是睡了个长长的觉,两小只什么也记不得,每日照常早起放鸭,河边玩耍,踩着夕阳回家,石桌边美美等饭。
小木屋偶尔会有几位客人,都是同门的师兄师姐,时羽很乐意有人来陪她说说话,诸人品茗对弈,切磋法术,群情欢洽,一派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