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277)
她一人承担所有罪责,难道只是为了还清菖华百年的教养之恩吗?
整个奉天宗现在所享受的一切,仙盟的信赖和支持,还有那人的宗主之位,不都是由她一人的牺牲换取?
好冷啊,心中的火苗羸弱,不能再抵御寒冷,她的身体感觉不到痛,可心会痛啊、心会痛。
我究竟在执着什么,柳不眠问自己。
不值得,人间不值得。
无知无觉,眼泪布满她的脸。
夜晚的冰原并不是完全伸手不见五指,有一种发着蓝光的小虫游曳在冰层间,无形无影,以地底埋葬的野兽和人类尸骨为食,会提早守候在将死之物的身边,等待那些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塌。
感觉到她的虚弱,磷虫越聚越多,静静飞舞着,只待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便蜂拥而上饱餐一顿。
要死了吗?
体温快速流失,柳不眠直直倒下,身体仍保持着盘坐的姿势。
很冷,血液都似乎凝结成冰。
可她好不甘心呐!好不甘心!
时羽、时羽,这个名字魔咒一般在脑海中盘旋。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我还要怎么做,是不是只有我死,才能在你心里占据那么一丁点的位置,你从来永远记住我?
可我怎能轻易去死。
我恨你。
即便是死,我也要带着你一起,你休想独活!
她双眸失去神采,如同深渊,是吞噬一切的黑。
……
北境的风雪翻山越岭而来,威势骤渐,化作小雨,淅淅飒飒淋湿了一整个夏。
今年雨水格外多,像谁总是流也流不完的泪。
噩梦醒来,时羽惊坐起,梦中她看到柳不眠浸泡在一片血水中,双目紧闭,像断线的木偶,手脚分离,横七竖八跌在一边。她又惊又怕,急忙奔向她,却被一面无形的屏障阻拦,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近。
她呼救、呐喊,柳不眠毫无反应,满地雪水化作火焰,一切一切,爱恨都成灰烬。
“柳不眠!柳不眠!”
时羽蜷坐在榻,双手捧心,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两年,时羽终于等到她的回应。
“我恨你——”
时羽茫然,呆坐久久不语。
成为宗主的这两年,她遇见了很多的人,经历了数不清的难堪场面,她始终镇定,即便被轻视、被质疑,也绝不露怯,能做到声声有回应,句句有条理。
她一向自诩清醒强大,柳不眠要跟她讲道理,她有一万句等着,是非对错都能掰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句“我恨你”,她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元宝醒来,茶壶里冒头,揉揉眼睛跳上床,仰脸一瞬不瞬看着她。
“你也支持我那么做吗?”时羽问。
元宝是她的契约灵兽,能真正做到与她心意相通,元宝点点脑袋,跳到衣橱,为她捧来罗袜。
整衣梳妆,时羽走出屋门,元宝坐在她肩头,小雨仍是不停,却凝而不落,在她头顶汇聚成一把真正的雨伞,她迈步行走在鹅卵石小径,足尖不沾尘泥。
从外门到内门这条路,她已经独自走过很多次,这次,终于难得有了些心境上的变化。
她想过忘记的,可忘不掉。
每每想起那个人,还是会忍不住鼻酸眼热,讲不好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总之,无法再粉饰太平,强装镇定。
想见她,立刻、马上,爱也好,恨也罢,都当面讲个清楚。
“什么?你要去望五峰?”铁长老披衣撑伞站立在屋门前,对时羽的深夜造访,虽然意外,并无责备之意。
水布悬浮,雨珠跌落其中,碎玉飞溅,涟漪不绝。
时羽决定了,“我已经收拾好行李,我现在就要走。”
可天还没亮呢,铁长老捏捏眉心,“那宗门怎么办?”
雨中、伞下,时羽似乎融进了水中,声音也像从水底传来,遥远清悠,“有铁长老、江长老和荆长老,我很放心。”
铁长老隐隐也听到一些消息,“可你现在去,未必能见到她。”
“图个心安吧。”时羽道:“毕竟我身上还有她一半元神,离得近些,兴许能帮到她的忙。”
“可她跟菖华的关系……”铁长老叹息道:“她要是一早就跟菖华划清界限,又何必去受这份苦?宗门不是菖华一个人的宗门,事关全宗上下近千条性命,你也别怪我狠心。”
“可她难道不是在代替整个宗门赎罪?”时羽不想过多无谓的争辩,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决定要走,既然长老一心为宗门,我离开这段时间,宗门就拜托长老了。”
……
磷虫汇聚成河,洞中流淌,幽蓝的光照亮那张惨白的脸。
柳不眠识海已经乱成一锅粥,狂沙飞舞,飓风撕扯,海面掀起层层巨浪,她眉头紧锁,额心隐隐有黑气缭绕。
神血的气息吸引了附近许多生灵,白狼在洞外徘徊,雪狐隐藏在暗处,却都不敢轻易靠近。
焚殃竖立在她身侧,刀身徐徐转动,火焰不时引燃妄图靠近她的磷虫,也融化了头顶的冰层,水滴嗒嗒,滋润她干裂的唇。
风骤疾!遥远的冰湖那头,突然传来一声野兽的怒嚎,几乎响彻云霄,兽群逃窜,不过眨眼就了无踪影,洞中磷虫也潜入地底。
一阵地动山摇,片刻后,冰洞外一只毛乎乎的爪子伸进来,左右探探,摸到那片熟悉的衣角,又使劲往里够了够,斜下里一勾,再一缩,黑毛小癞子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