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37)
想收徒了,下山去游历个十年八年的,总能找到顺合心意的孩子,修途漫漫,一百年,两百年,总能培养出感情。
“不眠师姐难道是宗主亲生?”时羽有意引导。
“这个嘛——”
荆不凡扭头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音量,“不知道师妹有没有听说过大若岩的紫树真人。”
时羽心口一跳,“实不相瞒,我也是前些日子扫山门的时候才听说。”
“哦!那日是你当值啊。”荆不凡一拍大腿。
此事还得从冷雾谷法阵说起。
几日前,柳不眠在冷雾谷收服了一只冰种水灵,转手赠予杜若堂的荆不危后,却不知为何又引来天雷。
落雷劈坏冷雾谷的控水法阵,瀑布不仅冲毁了谷中药田,山下还有十几户农人田地被淹。
菖华早些年开山立派抢地盘的时候,跟山下青阳观里的老道士打过架,两边一直不对付,胖瘦老道便以此为由,上门来找麻烦,路上还遇见前来拜会的鬼驭门长老。
这三人坐在奉天宗山门前的石阶上,揭菖华老底,说她坏话的时候,却不知宗主爱徒是何时到来,闻言怒不可遏,团了个大火球,将他们打下山去了。
“要知道,不眠师姐的火,可不是一般的火,而是整个修界仅次于六丁神火的九离紫火。宗主废去近百年修为,才替她从不老山内寻来,轻易不能扑灭。”
那三人一路滚,一路叫,山脚遇见采买归来的天工阁弟子,此事便传扬开来。
“青阳观的两个臭牛鼻子没脸再上山,恼羞成怒,山下大肆编排……”
话至此,荆不凡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们说,不眠师姐其实是宗主跟大若岩的紫树真人生的,那位真人的俗家姓,便是柳。”
时羽闻言大惊,“竟是如此!”
“竟是如此。”
二人身后同时一道低柔的女声。
荆不凡回头,大骇,一个倒栽滚进了水田里。
柳不眠身姿笔挺,神情若有所思,喃喃重复,“竟是如此……”
“师姐当不得真!”
荆不凡爬起,顾不得满身泥污,恨不得给她磕头下跪,“都是那两个臭牛鼻子乱传的!乱传的!”
“师姐什么时候来的。”
时羽给她拿了只空碗倒水,“来,解解渴。”
柳不眠接过,乖乖喝了半碗,却问:“什么时候吃饭。”
脚边卑微趴伏的荆不凡,她全当不存在,专注凝望着身边人。
时羽仰头望天,快晌午了。
“你饿了呀。”时羽轻轻拉起她的手,给荆不凡使了个眼色,“那我们回去吧,我这边也忙得差不多了。”
“嗯。”柳不眠回握她的手。
荆不凡赶忙收拾起散落的阵法石离开。
午饭后,柳不眠端坐在院中石桌旁,自后颈抽出长刀,用一块雪蚕帕细细擦拭。
她的刀是从后脖子抽出来的?没见挂了刀鞘呀。
时羽好奇询问,柳不眠抬起头,搁下帕子,披散的长发拨到一边,“来。”
她扯松后领,右手高举,长刀直下,原本光洁无瑕的皮肤,竟裂出一道红色细口。
刀身缩小,完全没入其中,裂口消失,皮肤上也显现出长刀完整的样子。
筷子长短粗细,刀身赤红带焰,其上隐有蓝紫雷电盘虬,铃环清晰可见。
柳不眠再把刀拔出来,图案就消失了。
她继续拭刀,神色阴郁。
时羽为她整理好衣衫,十指细细梳理了长发,才问:“疼吗?”
她面上冰雪消融,又恢复了往常的温驯,“师妹忘了,我痛感并非寻常人可比。”
时羽明白了,痛的,只是她感觉不到,也习惯了。
柳不眠的刀名唤焚殃,名号响当当,九离紫火所锻,也是出自菖华之手。
坊间有传闻,说这把刀是养在她血肉之内,使她日日夜夜受到紫火的折磨,因此体温才会异常的高。
如今看,传言不假。
“内炼精气神,外炼筋骨皮,这都不算什么。”柳不眠安抚道。
时羽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我听说,有些剑修为了领悟剑意,从百丈山崖一跃而下,雷雨夜还专门背着铁棒上山,引雷来劈。”
“不错。”
柳不眠笑起来,“不过那是蠢人的办法,我不需要,我十岁便领悟了刀意。”
她言语间十分自傲,时羽陪着她笑,夸“好厉害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身处炼狱火海,却浑然不觉,她固然强悍,却也可怜。
剑修领悟剑意,跳崖也好,挨雷劈也好,都是自愿。
十岁的柳不眠,知道自己从那时起,就被剥夺了疼痛的权利吗?
菖华当然是重视她的,损了百年修为为她寻来九离紫火,又以此火为她锻刀,把最好的一座山头留给她住,连她夏天睡的草席,也是亲手编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菖华对她寄予厚望。
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不信业果,力抗自然。
这或许就是长生的代价吧。
下午,时羽继续在灵田忙活,柳不眠靠在小榻上看了几页书,又把刀抽出来擦。
时羽不在,铃环嗡嗡响起来了,似在劝诫。
这铃环是菖华专门去大衍寺找慧观禅师求来的,每只铃环里面都住了一个小灯灵。
灯灵来自佛前供奉的三盏莲花灯,日日受到香火的熏陶和佛经的洗礼,察觉到她心绪不稳时,就叽里呱啦开始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