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有疾(58)
她不喜纷华靡丽, 屋中除家具和一些日常所需用品,再没有多余的摆设,唯有东墙竖立的一座玉神龛,与室内的俭朴十分割裂,格格不入。
神龛高七尺,宽三尺二寸,由一整块上好的穹灰宝玉雕刻而成,飞檐翘角,鳞瓦盖顶,雕工精湛分外华美。
然而这神龛之上,却不见供奉的神像,只有一盏掌大的金莲。
层层交错的莲瓣中,不见烛芯蜡油,唯有一簇鲜红的火苗悬浮,静静燃烧着。
忽地,火焰跳跃,细微荜剥声响。
蒲团上打坐的菖华蓦地睁开眼,赶忙起身,直奔灯前。
火苗出现了一瞬间的颓势,但即刻就恢复了正常,细微的损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菖华眉头紧锁,凝视许久。
一刻钟后,她来到竹篱围绕的茅草屋前。
檐楹残雨,敲打廊下青石,窗棂漆黑紧闭,房中人已经陷入沉睡。
神识外放,如有实质紧紧贴附在门上,却不敢贸然踏入一步,徘徊许久,终是没有打扰。
菖华悄然离去,回到静室。
“不多不少,整三年修为。”她喃喃自语。
挥袖点亮室内烛火,菖华站立在神龛前,回头望,地面一串湿漉水渍,才惊觉,半身都被斜飞的细雨浇透。
许是入定太过专注,事情又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一时忽略了自己。
菖华凝视着跳跃的烛火,潮湿寒凉的雨夜,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冷的吧?
冷,她应该觉得冷,于是挥袖在房中空地放置了一尊火炉。
六角圆肚,雕刻有火兽毕方,脸盆大小。
炉中火焰跳跃,菖华伸出手,不由忆起幼时。
时间太过久远,记忆也非常模糊,只记得家里姐妹三个,她是老幺,最得姐姐们宝贝,冬天大家围坐在灶肚前取暖,火堆里扒出来的烤红薯,她都是第一个吃。
几百年了,她们投胎转世都好几个轮回,只有我……
大袖搭落在炉边,被火焰点燃,菖华出神,竟迟迟未发觉,直至半边袖子都被烧光,她黯淡呆滞的双眸才找回一点神智的光彩。
火焰舔舐手臂,似感觉不到痛,菖华施术扑灭,抬手检查,虽然也是多此一举。
她的材质,当然是极好的,否则如何担得起一宗之主。
卯时过半,暗夜徐徐褪去颜色,天空绽放瑰丽云霞,雨后晴朗,万物盎然。
六只童傀齐齐醒来,扫院的扫院,烧水的烧水,不多时,三只女傀推开了菖华的房门,进屋伺候她洗漱。
用过早饭,辰时二刻,菖华突然决定,要亲临外门,传道授业。
殊衡院诸位师长接到消息,赶忙准备传信纸鹤,将宗主大驾殊衡院授课之事,传遍整个外门。
天边黄表纸鹤晃晃悠悠飞来,落在院中石桌,闹闹哄哄好奇凑近,那纸鹤尖尖的小嘴一点一点,将其中书写的内容反复诵读。
小傀儡双手捧了纸鹤回屋,时羽接过,看向榻上柳不眠,“宗主今日竟要亲临外门授课?”
她“唔”了一声,“我不知道。”
时羽算了算日子,再过不久,就是立夏。《尔雅》称立夏为长赢,赢有盈满之意,指春尽日,万物至此皆长大,故而,每年宗门弟子外出历练的日子,都定在立夏。
“或许,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夏历日提前做准备。”时羽收起纸鹤。
炼器之道她一窍不通,不必赶这趟热闹。
不过这张黄表纸倒是可以再废物利用一下,时羽找来剪刀,将写有黑字的纸张剪去扔掉,留下空白处,又裁剪成合适大小,“留着画符。”
“符纸变得这么小,画出的咒语,威力难道不会有折扣?”
小师妹的一切,都让柳不眠觉得新鲜。
“当然有,但无伤大雅。”时羽取来纸笔,蘸少许朱砂,随手画了一张雨符。
她节俭入魔,朱砂兑水太多,画出的符文颜色也不够正,但见她竖指捏符,默念咒语,那符纸竟也有所回应,无火自燃。
水汽浮动,凝成一朵巴掌大的小云,细雨飘洒,时羽双手捧起,“瞧,用来洗手,大小刚好。”
“这……”柳不眠闻所未闻。
“如何?”时羽问道。
她眉眼弯弯,荡出笑意,“不拘一格,别出心裁。”
是了,谁说雨符只能用来布阵打架,浇田蓄水,巴掌大一朵小云,用来洗手将将好。
时羽道:“师长们用的黄表纸是上品,这种传讯纸鹤,我攒了很多,都用来画符,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东西,都收在她棺材盒一般大的墟鼎空间,对于柳不眠来说是“破烂”,于她而言却是至宝。
略略点头,柳不眠思忖片刻,墟鼎中取出一物。
黑漆木盒,八寸长宽,里头满满登登的黄表纸,且是更为贵重的臻品。
当然,时羽眼中的臻品,对柳不眠而言只是寻常。这样的木盒,她存了百十来个。
符文比结印更快,且不易被打断,符文内容也更为全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召出来,不限五行天赋。
柳不眠存这么多符纸,当然是打架用。
时羽略略翻看,抬目看向她,“送给我的?”
她轻轻点头,“有我在,你以后不必再发愁没有符纸用。”
时羽问:“你昨晚渡了多少修为给我。”
“整三年。”柳不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