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52)
这座城像是一架巨大的磨盘,所有居民都像是上面的种子,被碾干了油脂的扫下去,换上新的,流淌而出的油脂一直汇聚到某个人的口中。
那个卖粮的人口中。
那些整治得很精美的菜肴,漆盘,袅娜的侍婢就是这么来的。尚且留了一口气和刚刚入城还没被碾压的居民被拎到街上装作歌舞升平,那些已经被榨得没有一点油水的就丢出去等死,或者卖出最后一点价值。嬴鸦鸦垂眼看着手里的面汤,汤已经凉得有些浊了。
“您知道那位幕僚叫什么吗。”
“姓冯吧,冯……冯宿?”
背后没了声音,摊主再回头时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面汤搁在桌板上。他困惑地摸了摸额头,又把它倒回锅里。
“我生病了。”鸦鸦说。
裴纪堂立刻放下了手中所拟的文书:“鸦鸦?”
“我生病了,”她重复了一次,“是先天的喘疾,药还在军营里,你得赶快遣人去拿一次。”
按照惯例,主公前往郡城拜访三四天的时候,应该有一次出城报平安。但现在只是第二天,时候并不很到。这时候如果派遣卫士快马出城,就会有些显眼。除非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且能当天去当天回,才不至于招致怀疑。
裴纪堂仔细地看了看嬴鸦鸦的脸色,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她架起手臂来,向外看了一眼,“那天宴会上,有个人藏在暗处一直盯着我们看,我看人还可以,他看我们的眼神没安好心。”
“今天我混出去在市井间打听了一次,这浮泉郡根本就是个敲骨吸髓的空心城池,把城中居民榨干了丢出去,再换上新的进来。这种主意,不管提的人还是采纳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刺史不会希望他留在你手下的。我问的那个人说,这位献计的幕僚姓冯,冯宿。”
裴纪堂似乎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等着鸦鸦往下接着说。
“我上任长史之后,过去几年的刑狱案子都翻看过一次,”她看着裴纪堂,“自己经历过的,自然看得更细致一点。刺史还记得淡河被围的时候作乱的冯家吗?”
“在翻看案宗的时候,我记得那位家主有一个次子就叫这个名字。”
“只诛首恶,所以这个人应该还活着。虽然只是无端联想,但身在情形不明的地方还是要更谨慎些。何况我总觉得这次不会那么顺利,所以……让卫士们去带个口信吧。后天早上,让一队士兵混进城里。这次谈得顺利就罢了,不顺利,我们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嬴鸦鸦翻过手来,有一枚细小的,带着绒毛的草种飞进了她的手心里,她看着它,轻轻一攥,它就掉落下去了。
今天院门前有点热闹。
未时刚过,沉州刺史下榻的住处传来一阵子摔东西的声响,伴随着女子的哭闹。不多时一位医生被从院子里推了出来,袖子上还有些洒了水的痕迹。
他沉着脸,很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一面拧着袖子一面向回走。茶摊上有好事的客人叫茶博士点了一碗茶,招呼他过来,请教他这是出了什么事。
“郡守府上的贵客,”那医生说,“所带的女眷今晨起来胸闷咳喘,说是幼年时患过喘疾,怕是要发作。郡守命我去府上看诊,谁知道这女郎闹了起来,非得说我这样是坏了她清白,她死也不要外男把脉。这样倒还罢了,居然扔碎了一个茶盏溅了一地的水。那客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是我冒犯他妾室。这一次看诊没有诊金不说,走得再慢些,命都搭进去半条咯。”
茶叶摊子上的人一阵唏嘘,多不过是英雄气短,美人缠磨两句就架不住,心自然偏了。
这么说话之间,就看到一个仆役打扮的从院中出来,径直牵了马,一路向着城门去了。
“怎么说?”士德明用干布擦了擦手,撂进侍女手中的铜盘中。
“回主家,那看诊的医生没进门,就被那女子使小性子打了出去,非要之前存在军营中的蜜丸来解喘疾,已经遣人去城外取药了。”
士德明皱了皱眉:“喘疾?犯得倒是时候。”
“是,说是不能多食鱼,那一天或许是看宴上菜色精细,用了几口,便犯上了。那刺史也骄纵她,忙不迭地叫人出去。”
他在心里盘桓了两下,终于还是没当回事:“他能让她穿着男子冠服跟他招摇过市,就可见一斑了。不必管他,这时候差人出去,外面的人反而安心些。”
他眯起眼睛来,看着外面逐渐落下去的日色:“再去下一道请帖吧,明日傍晚,我再请那位裴刺史。”
日光逐渐暗下去了,从城外回来的骑士带回了给“刺史爱妾”的药,落脚时刚好与出城报平安的卫士擦肩而过。
城门吏满面带笑地送走了那卫士,转过头去就嘟嘟囔囔。
“好大的架子!”他们说,“这明明已经出过一趟城了,怎地还要再出一趟,这时候出去,宵禁是进不来了,明日一早天不亮就要开城门迎他,恼人得很。”
策马而去的卫士没有听到这嘟囔,听到了也不回头,那一人一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城门守卫也转而开始聊些别的话题。
“听说了吗,郡守又要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