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45)
“你少喝点吧。”赢寒山说,“病还没全好。你要是再病,我得坐在你床前给你念人事调动。”
眼前的人笑起来,眼光里有点细碎不明的光。
“你别当我开玩笑。”嬴寒山说,“我今天说的话是有场面话的意思在里面,但最后几句是认真的。当初文武分治是那时候的情形决定的,淡河原本的老人和你有感情,军队和我有感情,人手少,大家都忙乱,各自管各自擅长的地方比较容易让场子转起来。”
“那时候合适,现在不合适,我们就改。”
裴纪堂没说话,他用坛子又碰了碰嬴寒山手里的坛子,自己喝了一口。
“至于到最后谁带队这件事,”嬴寒山抓抓脖子,“说句不好听的……这事我占便宜,我是修仙者,肯定比大家活得都久,最后可能会变成百年之后一个人留下的老不死。所以不论其他人怎么变,我在这里占的席位是固定的。以我为一个固定点,我想尝试展开议会,人治的结局必然是随着换代磨灭最初的方向,一定要在血缘者里选一个最后就会变成矮子里面拔将军……你能不能理解议会是什么东西?就像淡河会议一样商量着来……”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些自嘲的表情:“是,现在说议会还太早了,但在这个年代,海的另一边已经有些共治的雏形了,反正,试试呗,我承担改革成本和责任。”
裴纪堂不说话,只是听着,有几秒钟她看到他眼睛里有些茫然的,悲切的光。它好像一个力竭者终于在不远处的沙丘后看到了绿洲,但已经再没有力气抵达。
“寒山,”他对她笑了笑,“……”
“……与你同道,是我之幸。”
一只鹤在新生出芽的芦苇间漫步。
它身后的仆从们正忙碌地整理鹤房,将周围炭火的余烬扫走,清理潮湿的稻草和粪便。
北方连日多雨,天总是阴沉沉的冷,他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这只长羽毛的祖宗受凉。
它拍打着水墨一样的翅膀,款款走到廊边,开始打量一簇新发芽的花草。
裴循之在看着它。
他站在窗边,看那只鸟悠闲地从眼前走过,逐渐消失。屋里熏笼上蒸着香橼制的丸子,随窗外风入散出满屋甜香。
裴厚之站在熏笼边上,已经像是风肉一样被熏了好一会了。
这位出知三州,两鬓微白的刺史站在这里时,神情有些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低着头,目光沉在眼前檀木桌的一条腿上,那里的砖有一小道隐裂,积了些发白的灰尘。
影子慢慢盖上去,裂就看不清了。
“你一直很有出息。”裴厚之说。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窗边走开,此时正站在裴循之面前,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的脸。
裴循之摇头,吁出一口气,没说话。
“我们这一代的兄弟有五六人,我是长子,”他说,“循之,为兄确实觉得你与其他人不同。”
“如今你我皆居此位,也说明为兄并未识人不明。”
“可为兄确实没想到,你多年前就如此有主意了。”
裴循之默然不应,今日大朝会散,有人给他带话说左相请见,他就知道今天没有好事。不用裴厚之点明,这说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已经明晰了。
“那是个不错的孩子。”裴循之说。
“对,就为这个……”裴厚之转向桌前,把搁在笔洗上的笔架回架子上,收拾起桌上的绢纸,语气真像是絮絮嘱咐年幼胞弟的兄长,“就是为了这个,为兄如今还在好好地与你说话。”
他的话里没有什么怒气,裴循之却觉得有什么细长冰冷的东西顺着脊骨爬到了肩胛上。
眼前的左相移开目光,好像刚刚说的话只是闲谈,他走到桌边,拾掇出一张什么卷了卷递给裴循之。
那是一卷军密报,打头的赫然是平朔军三个大字。
“北边那一位和臧沉定了停战的约,”裴厚之说,“说是今冬不会打起来,你如何看?”
如何看?怕是不止今冬不会打。
北面平朔军万数铁骑,何止是难啃的骨头,简直是道南墙,就算臧沉再硬也不会把它当作第一个靶子。
而平朔也乐得太平,苍峪王与朝中关系不睦,自己又顶着北边天孤南下的压力,若是臧沉不动,他为何要动?
那问题就来了,这两尊大神不打,南边打谁呢?
有什么办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不和北边那万数铁骑脑袋撞脑袋肩并肩的前提下让他们归顺?
把朝廷干掉就行了。
一直阴暗地落在角落里,祈祷对手打个两败俱伤的朝廷终于被当成盘菜端上来了。原本寄希望于的嬴寒山失踪,北边军事失能的计划也随着那个鬼一样的女人回来宣告破产。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能在和南边交手之前,哪怕最轻微地削弱它的战斗力?裴循之的思路在这里中断,兄长仍旧注视着他,温和,冷漠,毫无情绪。
“你把那个孩子留下了,”他说,“也好,在这里用掉。”
屋外的草里传来鹤的鸣叫,它好像遇到了什么有鳞有毒的东西,正猛烈地拍着翅膀啄那东西的后背。
裴循之从屋里出来,背靠廊柱缓过几口气才站直,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凉爬行的东西已经变成实质,它浸透了他脊背,几乎在外衣上打出一道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