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88)
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因为主君的任性而被放走的天大麻烦。
他说不好这个女商到底哪里像那位启王,她不是练家子,脸上没有杀过人的神态,说话也像是一般商人一样又熨帖又精明。
但他就是觉得像,好像有一股力量压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随时准备勃发而出。
然后,钟齐又意识到,自己眉头这一跳不止是因为她。
有越来越多臧沉两州的女人出现在随州众的视野里了,女官,女商,守边军中的军官将领,交界城镇里的乡佐小吏。
她们的身上好像都带上了那位王的刻痕,有什么并不出现在其他地方女子身上的东西附着上去,这样的改变像是秋初突然开始吹拂的凉风,并没有呼啸的声响,却在数夜间改换草原的颜色。
让人生出畏惧与谨慎来。
“将军贵人?”秦蕊娘又试探地叫了一次,这次钟齐回过神来了。
他和蔼地对秦蕊娘笑了笑:“你就是那个鬻卖毛衣的商队头领?如何称呼?”
“商队中人尽呼小人秦娘子,将军便随意称呼吧。”
“秦头领,”钟齐颔首,“此前你所卖的毛衣,本将已经见过。随州冬寒,营中欲为诸将士置毛衣以防寒,不知秦头领可能接下?”
秦蕊娘咋舌,低头想了一会:“也是能置办,不知将军要多少件?”
“五千件。”
秦蕊娘大声嘶了一声:“将军莫不是消遣小人!”
有副官要上去呵斥无礼,钟齐却抬手示意不必:“有何不妥之处吗?头领无须担忧,军中自会先付一半定钱。”
“不敢,”她拱手,“只是这毛衣熟工一件要织六天余,生工一件要织十天余,小人手下能募到的织工不过二百余人,能做出千余件就已经不善,如何能置五千件呀。”
钟齐看着她委屈为难的神色,心稍微向回沉了沉。
刚刚他还是在试探她。
五千件,这明显超过了一般商人能提供的极限,她现在还在亲自走商,手里不会有那么大的本金,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如果她夸下海口能做出这么多衣服,那她背后就一定还有其他的力量。
“是本将不知其中困难,”他笑道,“为难头领了。”
两边叽叽喳喳合计一番,对半砍了数字,两千五百,除去秦蕊娘扩招织工,工钱军中来出,原料也可以打军中的旗号去收购,至于价钱——比单件的还贵。
她掰着手指头:“小人必不能回臧州招募织工,还是得多用随州人,这样如何织衣的技巧就传出去了,等于我只能做一茬买卖。这不得多给小人钱。”
钟齐哑然失笑,心说商人果然是如此的,他颔首表示此事要奏报上去商议,又许诺之后还从她这里购入毛衣,这女商人才作罢。
只是话仿佛说完,这位宿将的心却还是没安定下来。
“不知秦头领是从何处学来这毛衣的?”
秦蕊娘坦然地抬着头:“是此前去天孤草原,遇到了几个中原迁去的牧人,他们拿羊毛为线,织不寻常的布匹,做成这样的衣衫。小人觉得有趣,便用羊只换了织造方法来。”
没有问题,合理的解释。钟齐又继续问下去。
“天孤路远,秦头领这样四处奔忙辗转,恐怕一年也不能归家一次吧?本将听头领口音,似是南人?可是沉州来人?家在臧沉二州否?”
秦蕊娘笑了笑。
“小人无有家室。”她说。
她平静地说起自己曾经有过的丈夫,有过的两个孩子。说起那一间小小的铺面和那一盒积攒了好几年留下的钱。
再说这些话时她已经不会红了眼眶低头哽咽了,过去的一切都和她隔着一条长长的河,她站在河边沉默地眺望它滚滚东去。
她说起自己的丈夫被杀,儿女被丢弃在林间,可能是被野兽吃掉了,而她落进匪窝里,被凌辱月余,一条腿也在那时候断了。
说到这里就算是钟齐也背过脸去没办法继续问,他甚至想对她道歉。可秦蕊娘还是平静地说着,甚至轻轻笑了笑。
不过,那时候,山君救了我。她说。
“山君?”有人困惑地开口,“山君是什么人?”
秦蕊娘笑了笑:“就是老虎呀。老虎吃了那个想要杀我的匪徒,过来舔干了我身上的血。”
“我就跟着虎爪的印子,一路下山了。”
两千五百件毛衣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布置下去,整个随州都跟着忙碌起来。
有点织造经历的妇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预备去帮忙,就算是没有,也可以现学呀!
秦蕊娘派人回臧州招募织工,自己倒是在这里驻扎下来了,除了指挥这场手忙脚乱的织造之外还兼顾着其他生意——其他钱也是要赚的。
那一日见过那个将军之后,军队里就没再派什么人跟她接触,有也是些小军官,来帮忙收购羊毛,计算工钱。
直到那一日之后的五六日,忽然有一个穿得有些体面的仆人在士兵的簇拥下找上门来。
“有劳头领,”他客气地说,“苍峪王殿下有召。请头领带两个相熟的织匠同我走吧。”
其实也不是苍峪王要见她,那位大都督正忙着自己的事情,想见她的是小世子和跟在世子身边的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