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67)
“不……不了。”宋玠摇着头,似乎还没从那木雕的状态中缓和过来,悲欢都不大能显露,“没死就行。”
卫真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对卢逸道:“那么,御使大人要瞧瞧公主吗?”
卢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玠,犹豫再三,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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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军医说,宋如玥如今是生死有命,果然不错。
她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唇角还凝着一块干涸的血。
卢逸碰了碰她的手指,冰冰冷,一时,也不知自己心中是痛快还是可怜。
他没头没脑,忽然问了卫真一句:“她要是死了,算是我杀的吗?”
卫真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虽说万事万物有因有果,可有时并不是一因对着一果、一果对着一因。若公主算是御使杀的,那么那些花甲古稀之年溘然长逝的人,不也是生前所识之人,一手一手推入西天的吗?”
卢逸没说话。
卫真问:“御使大人从前杀过人吗?”
卢逸摇了摇头。
卫真道:“那么,御使大人或许还不能体会其中不同……以公主的性子,迟早有这样一闹,御使大人,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契机罢了。”
卢逸还是看着宋如玥,屏住了呼吸:“我……我来之前,是恨她的。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等卫真发问,他继续茫然地、喃喃地说:“我从前,只当她是杀了大哥的仇人。可是今天她快死了,叫了启王,我都感觉她握紧了刀。我就想我要是她,要是有人这么骗我,我肯定也想要了他的命。可她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松了手……你们都没听见,我听见了,她说,算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一摊血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难以名状的难过。
可是他说:“她分明是杀了我大哥的仇人,可是……她怎么也有大哥呢?”
卫真一怔,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曲折,只是听着这几句话,难免触动,因此叹了口气,道:“御使大人,倒是个软心肠的人。”
卢逸矢口否认:“我……我不软弱。”
卫真失笑:“心肠软,不是软弱。”
卢逸困惑地抬头看他。
这样一来,那么一张少年的脸,愈发显得没有长开。相对于那张巴掌大的脸,他睫毛有点长,一双眼里,也还盛着不谙世事的清纯。
卫真忽然意识到,他看着自己,用的,是仰视父兄的视角。
这个想法,好像忽然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戳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多解释了一句:“见弱者而同情,这叫心肠软;见强者而屈膝,这才叫软弱。”
卢逸抿了抿嘴。
稍稍远处,灯烛爆了一声。
卢逸听着灯烛声爆,脑海中却蹦出来了句“灯花爆,喜事到”,这还是卢余教他说的。他想起大哥,眼眶就发热,哭腔就抑不住地往外顶,他实在不想丢人,只好去提别的事。
“陛下……原本还叫我解押她回京。”
卫真宋玠这一路,行军谨慎小心,脚程也不快,因此,送一个重伤的人回京,还有余地。可卢逸若回京复命,必是昼夜不歇、马不停蹄,如此数日,哪怕没个伤病,也要被折腾个好歹,遑论这垂危的人。
“怕是动不得了。”
他又自己补充道。
卫真问:“那么,御使大人,如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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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真出了帐,就没见着宋玠。
不过,此人果然是乖觉惯了,卫真的心还没沉到底,就在将军帐找到了他。
宋玠和衣而卧,听了动静,便看过来。
他分明一个字都没有问,卫真却答了:“不大好,未必能活。”
宋玠怔了怔,雪亮的双眸缓缓黯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躺了回去,帐内响起他和缓的呼吸。
半晌,他说:“死了,也好。”
卫真道:“片刻之前,殿下还不是这样说的。”
于是,帐内又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本王……失态了。”
“是失态,还是真情流露?”卫真径自走到宋玠床前,“或许公主此刻已经死了,魂灵正在此处徘徊,殿下,说句实话吧。”
面对这个问题,宋玠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乱,甚至睁开双眼与他对视,含笑反问:“卫将军,这是想叫本王承认什么呢?”
卫真道:“殿下只管回答。”
与宋玠不同,他的眸色极深,有光照透的时候浓如墨玉,可这样没有光亮照透的时候,便如黑夜深渊,甚至不必考虑他本人的气势,只一双眼,深沉地垂下浓黑的目光,便能形成一种无声的逼视。
宋玠迎着他的目光。
“是失态。”
见卫真不退让,他笑了笑:“本王想保全她一丝体面,本就说过要亲手杀她。五次三番下手,都没有留情。本王心意,不曾变过。今日只是……公主折腾得太过惨烈,所以,一时失态罢了。”
“如此……”卫真缓缓移开了目光,竟颇似有一分令人悬心的不忍,“便好。”
宋玠平静地闭上了眼,心里却“咯噔”一声。
斩首
卢逸还要回去复命,不能久留。
但似乎,他比宋玠想象的还更急些,次日一早,就准备启程了。
卫真宋玠自然要来相送,只是卢逸启程的地点——
宋玠脸色微微一变。
是宋如玥帐前。
他左右一看,此地已被卢逸的人尽数包围。
这绝非好事,宋玠笑问:“御使大人今日启程,怎么选了这里?”
无人理他。
片刻后,他身侧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卢逸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腰间佩剑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盔甲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音。他显然听到了刚才宋玠的话,因为他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