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归鸾(重生)(192)
可郭内监是在陛下眼前死的,究竟是因何而死,死后又该如何处置,旁人没办法置喙。
他连给他收尸的权力也没有。
待要走出暗狱时,陆廷渊终是停下了脚步。
“冯春,去寻副棺木,将郭内监殓了吧。”
当年,若是没有郭内监想尽办法瞒住了先皇的死讯,又遣人快马加鞭将消息告知于他,他哪能那么恰到好处地掐着时辰回京,又及时带兵阻止了宸王一党的逼宫谋逆之举?
为着这份功绩,他应该给他一份死后的体面。
至于那份手书,有与没有,都不会影响到他即位。
不过当年他若有这封加盖了帝王印玺的传位手书在手,帝位则继承得更加名正言顺而已。
也不至于后来被逆党揪住这一点不放,说他杀弟弑父,得位不正。
陆廷渊嗤笑一声,大步离开了牢房。
冯春抹了一下泪,朝着逐渐走远的陆廷渊跪地深深一拜,才起身回了牢房。
回到寝殿,已是临近早朝。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如今才方休。
朱雀街通往宫城大门的方向,车马辚辚之声显得格外明显。
往常每日都要进明光阁常参的人中,今日却少了一个。
官员们早早便来殿里等候着,陆廷渊却迟迟未到。
有几个忍不住在底下窃窃私语,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咳嗽声。
他们立即收声敛目,再不敢多言。
为首的三位辅臣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今日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此时,陆廷渊正在殿里,由着江太医为他针灸。
一夜未眠,他的头风之症愈演愈烈,不仅摔了一殿的东西,甚至暴躁地想杀人。
江太医一边为他针灸,一边劝他务必要少思量,不可妄动心绪。
可他怎么能不去想呢。
今日发生太多变故,虽然有先皇手书在手,当年事情的真相,他仍然要再查证一番。
该如何处置姜氏一族,他也得费心思虑衡量。
姜氏所犯,只偷换皇嗣这一条,便是九族都不够诛的死罪,再加上谋害先皇后一事,真是万死难辞。
可这两条又都是实实在在的皇室丑闻,若是以此论罪,闹得沸沸扬扬,不仅皇室面上无光,甚至可能危及社稷。
一则,换子一事时隔二十多年才被查出来,足以显示出皇室有多么的失察与无能。
这些年,整个皇室仿佛被姜家玩弄于股掌之中,传扬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皇家威仪如若无物,皇室颜面更会荡然无存。
况且,如今四方使臣们还未归国,更是不宜在这时候将这些皇家秘闻、丑闻宣之于众。
二则,他的亲生母亲不是姜太后一事一旦公开,既会引来对他本人血脉不正的议论,又会连累到生母名声。
常言入土为安,他也不想让已故之人因为这件事再次进入民众的视线,被人议论,受人指摘。
再者说,如今朝局本就不稳,前些日子暴雨加上地动,民间就隐隐流出帝王失德的言论,更有甚者说他得位不正,若是此时又生出关于他血统的质疑,无异于雪上加霜。
之前江南贪腐案,朝廷好几个大官接连下马,再有康王联合镇北节度使造反一事,已经下狱了好些人。
朝廷上下此时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都绷着一根弦,提着脑袋做事,这并非治世之兆。
因此,当务之急应是稳定朝堂,安抚民心,不宜再大动干戈。
三则,姜家虽有罪,可也并非无功。
就拿姜问渠一人来说,他不费兵戈,招揽西域诸小国,又牵头与玄漠订立和平互市条约,使两国边境安稳数年,已经是不世之功。
而且上月姜问渠还寻到一处矿藏巨大的金矿,与北乌斯国秘密交易镔铁之事,陆廷渊也已经委任他全权负责,不过这件事目前尚在保密阶段。
如果以镔铁为原材料的兵器能批量生产,大祈军队战斗力便会向上跃迁好几个等级。
不用说元气大伤的北境,就连西域最大的劲敌——南乌斯国,以后都不必放在眼中。
他实在不想让这样的美玉,折在这桩本与他无干的事上。
想到这,他睁开眼睛,脑中已是一片清明。
有些事情,真相或许就应该永远留在那座暗狱中。
针灸完后,陆廷渊便到前殿上朝。
众位臣工先是递了奏本,所言皆是各部各司要事。
其中,京兆尹提到,昨日暴雨,京郊又塌了几座粥棚与房舍,希望户部拨款,用以修缮房屋以及赈灾等事宜。
可户部尚书姜问渠今日却不在场,众人心知肚明,猜测着陛下应该是时候提起荣国公府的事了。
可陆廷渊却直接点了户部侍郎的名,让他直接与京兆尹对接商讨赈灾银两拨付的问题。
众人心里忐忑,不知陛下到底是何想法,直到下朝,陆廷渊也没提起荣国公府的事。
他不提,旁人自是不会去触他的霉头。
只有礼部尚书郑循举了举手中的笏板,持笏欲出,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被翰林院方大学士及时扯住了袖子,并微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
如此,满朝文武全都默契地闭了嘴。
不过,民众的政治嗅觉却没那么灵敏,前些日子受灾群众中,又不少人受过荣国公府的恩惠,很多人都是靠着每日那两碗白粥熬过来的。
救命之恩令他们自发来到荣国公府门前,更是向京兆尹递上了一份千人联名的请愿书,言说希望陛下能念在荣国公府往日功勋的份上,从轻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