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床榻那日,她的帝族夫君也如今日一样地冷漠。
可下界凡人真的是不自量力吗?
墨绿色的荒岚已经在人间炼化几千年,始祖无形无边,几乎不可战胜。可那一刻,来自阴阳双合鼎中无尽的菁纯荒息,竟然将始祖帝君的力量被压制了下去,强大的敕令之力无法□□——
她清醒过来了。
不只是她,九洲之内,千百年来,被敕令之力无形影响了无数次的人们,第一次生出了质疑。
他们为何前后矛盾,他们遗忘了什么?
龙成珏握着双刀,惊惧地抬头看这天地,终于明白了霜凌这一爆丹的意义。
敕令……
篡改识海……
九洲版图和历史……
没有谁会比觉悟最高的坎水龙城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一刻龙成珏忽然遍体生寒。
他双手掐诀点水成阵,滴答一声,在场每个修士额角都被一滴水惊醒。
“快,叶家呢,能不能救回来?”
兑泽千机门的长老跌跌撞撞地从炮架后窜出来,四处收拢荒息,最后两袖空空颓然放下,崩溃地问:“她,她,能不能救救她?她才多大啊!”
叶敛握紧身侧的拳头,看着半空中冰蓝色如极光的灵流,“…他已经在救了。”
但是来不及了。
…放她走吧。
她已经承受得太多,太累了。
顾写尘周身浩瀚冰冷的灵流如万丈海啸暴起,像是泄洪一样填进她迅速枯萎的经脉之中。
可少女像已经碎裂的琉璃人偶,涌入多少灵流也尽消散于经脉间。
龙成珏咬牙,暴喝:“乾天帝君以敕令惑人,九洲正道跟随少尊,上!——”
敕令的秘密一出,九洲之内当真要改天换地。
他一边向玄武顶冲去,一边紧张地看着那道月白色身影。
只看这个人了……
稳住。今日必须稳住少尊。
在龙成珏身边,叶敛也抿着唇,径直飞身来战,龙成珏在一团乱麻的混乱中抽空看了叶少主一眼——叶敛向来温和内敛,情绪也通常更温柔体贴,但在这种悲情时刻他竟然是最平静的一个。
他提前知道什么……?
这件事少尊知道吗?
如果少尊以后再知道,到时候叶敛……?
不过少尊现在已经顾不得发现这件事了——龙成珏心底也沉甸甸地压着一个女孩的牺牲,第一次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裂,他咬咬牙,跟随所有人一起以最高灵力击杀——
重炮、兽鸣、刀光剑影,同时向虚空中的帝辇而去,狂轰滥炸。
竟像是千年来帝权之下的第一次起义。
始祖帝君的身影正在虚空中挛缩。
合欢圣女那一击,竟然是千百年来,唯一真的伤到他本体的一次。
她的荒息以某种绝妙的方式运转,竟能抵抗他的敕令。
玄妙到像是天在帮她。
命火只不过是分给代代傀儡的一缕,破了也无妨,但她源源不断的荒岚连接了虚空中的本体,在金光爆破之时,他精心维持的神体竟然被剧烈冲击成洞。
本来只差一环就能结束。
本来只差一点点。
合欢圣女,合欢圣女……不过是用来孕育傀儡的器皿,竟然能做到如此。
始祖不死千年,以意念为力,身体却早已僵朽,这一击让他身体骤然破溃,从虚空中发出一道层迭的、水波重压的呵斥。
“——去!”
神降重力向着圈住圣女的那道白衣身影而去,顾写尘揽着那具消亡的身体转身看来,寸寸成冰,眼底的情绪一触即发,立剑就劈了下来。
帝君之力与剑意无尽相撞,若有开天之劲,飞身上来的众人瞬间被猛地弹出气云之外。
然而帝君毫不恋战,他意念波动,墨绿的荒息就开始倒转。
那无穷多的荒岚竟然飘向四野,世间最正规的炁蕴,被她浪费地洒遍大地、洒向每一个生如蝼蚁的合欢宗人。
舍弃一具圣体也无妨,但要汲走所有菁萃难得的荒岚。
他意念裂变,空间重迭绞合,金銮顶下的玄武颈甚至随之扭曲变形,那从圣体中逸散的荒岚开始百倍加速倒吸,汇入他的身体之中。
感知到她的荒岚逆转倒吸,顾写尘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终于化作暴怒。
他一手揽着霜凌软软的身躯,转身劈海破海一般,连着御辇和玄武顶,一起劈断成渣。
他们的攻击都无法直接触及帝君,可在那一瞬间,顾写尘在怒意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炼荒岚凝于剑,极近于神的剑意轰然向那虚空裂隙中的身影破空砍下——
虚空直接被绞断一瞬,始祖帝君蓦地裂成两半。
庞大身躯中流出浓黑血液,敕令念力绷断,他第一次从墨绿荒雾中错愕抬眼。
顾写尘似与那千年隐匿的身影打上一个照面。
几千年的阴翳目光在浮光中闭合一瞬,帝君的意念猝然后退,看着那道已经濒临界点的月白之身,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而后,忽然四散在空中。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迹象。
连接的荒岚也完全中断。
他,消失了。
始祖帝君消失了。
同一时刻,所有人的敕令之力全都消失。
玄武金銮顶的帝座之上,代代传承意识的傀儡帝君软软倒下去,露出龙袍之下干枯坏死的树干,引发无数惊呼。
金銮顶的傀儡千年来第一次失去了孕育他的载体,帝座从此真正空置。
同时,古密林中每一个被钉住的试验品,在树影下缓缓睁开了蒙昧空洞的眼睛。
君唤摸了摸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