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在夜色下对视,都知道艮山顾氏已经彻底完了。夜宁不知道顾莨在天之灵能不能看见。还有少尊在天上能不能得知。但现世还有那么多值得关心的人事。
“——还有你的圣女呢?我有好多话要和霜凌小宝贝说。”夜宁笑盈盈地说。
顾沉商默然一瞬,垂下了眼睛。
夜宁笑容一顿,察觉到不对,“她怎么了?”
叶敛没有跟她提及,但顾沉商不会瞒她,他沉默片刻,“她也…死了。”
萦绕的黑雾和夜宁同时顿了一瞬。
夜宁的表情缓缓变得空泛,想起那个眼底总有纯然正气的小姑娘,眼底爬上了惊讶。
顾沉商:“但她也会醒来,像你一样。”
黑雾在原地凝滞片刻,最后像是冷笑了一声,转身就消散在原地。
他果然早就知情。
紫叶槐花海中,顾沉商把夜宁走后的事件始末都和她讲了一遍。包括霜凌如何去荒芜地为她找到冥业冰莲,恰好发现并蒂而生,然后如何在顾写尘飞升之前,用这种方式解脱了所有人。
夜宁惊得半晌没有说话,霜凌……她才多大,她能这样决绝,做成这样多的事……
她的目光掠过整个绝落地,紫叶槐盛开之夜,这里有无数为圣女采花的弟子们……包括眼前夜行而来的顾沉商。
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理解他们的信仰。
夜宁觉得震动。
又觉得哪里不对。
那——顾写尘就那样放任她身陨离开,然后自己飞升了?
九洲巨变三年之后,夜宁是第一个产生了这个疑问的人。
她看着头顶月色晕沉的夜空。
真的吗?
九洲四海,仙魔两道,如今每一寸土地上仍然流传着那年寒山之日,顾写尘立地飞升的传说。
或许二十多年的光阴太短暂,从没有人真的懂那个不世天才,夜宁当然也看不懂这位曾经的岁禄峰主、九洲剑尊,但偏偏,她死前正是合欢圣女被玄天帝阵映照揭发、顾写尘当众叛魔的那一天。
顾写尘他心里其实从来不在意正道。
他只在意某一人。
这样的人……
夜宁握住顾沉商的手,看着长夜与晨曦即将交汇的地平线,仿若阴阳之间晦暗不明的分界。
她心里忽然想。
顾写尘他真的飞升了吗?
…
黑雾中的人影搅动变形。
袖中的黑蛇嘶嘶吐着信子,在他识海中叽叽喳喳,顾写尘觉得那股躁郁顺着脊梁爬上后脑。
他从久别重逢的人那里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他只能继续冷怒地寻遍阴仪大地。
…当年的事,顾沉商果然知道。
霜凌果然提前和他说过。
她宁愿相信这个紫萱,也不相信他。
因为他只会逼她吗。
顾写尘听不下去他们的对话。再听下去,他就想把这些人都杀了。
杀意千丝万缕地缠绕着心底的金色莲花。
可是他又难以自抑地感到恐慌。
并蒂双生的冰莲已经复生了一朵,另一朵肯定也已经开了。
如果霜凌那朵冰莲就开在这魔域之中,如果不巧长在邪境之中,如果复生时恰好遇见残暴的魔修。
……甚至如果不慎遇见他呢。
顾写尘蓦然一怔。
他黑气弥漫的识海中,抽丝剥茧地想起了某一瞬的触感。
他遇见过吗?
他下手了吗?
顾写尘低头看着黑雾中,袖口下,他冷白没有血色的掌心,还有曾经的剑茧。
这双手却碾爆了无数魔修。
如果他也已经随手把她——
他有可能杀过她吗?
黑雾骤然凝成人形,他险些踉跄在荒水岸边。
差点半跪在地上。
他的目光空洞地看向整片大地。
…不可能。
他的魔识瞬间扩张到了覆盖无边的程度,已有问鼎之态。
这样的强势,整个阴仪魔域之中的所有高阶魔修都能察觉到这股强大力量的存在——
魔主之争,即便他不主动,也已经被纳入其中。
…
霜凌弯腰走在紫叶槐的花丛中,她隐隐觉得危险。
她为了避免碰上大家,她走得很偏很远,但她仍然觉得今夜暗流涌动。
牛美玲说绝落地本来就很危险,他们从不会为了吃花夜闯。而霜凌看着这满地香甜的紫叶槐,果然感受到了比普通植物中浓郁得多的荒岚……怪不得是三年供奉一次的圣物。
霜凌一边紧张哆嗦,一边紧锣密鼓地采花。
她两只手同步狂薅,嘴里还叼着一朵,紧张地嘬嘬嘬。
紫叶槐成丛生长,叶脉不分明,也几乎没有花蕊,花茎到花萼是中空的,轻轻一吸,就有清甜的花蜜覆上舌尖。
好吃,好天然的甜味,又没有那么甜…!
霜凌希望今夜来采蜜的每个合欢弟子都能尝到。
当她舌尖的清甜散开,荒岚之息随之缓缓流动,霜凌一边摄入,一边就感觉到自己脆生生新长的胳膊变得更加柔韧,掌心也更有力量。
这荒息……格外菁纯,她越来越觉得奇异,为什么反而是阴仪魔域之中有这样四散的荒息呢?
但来不及细想,霜凌就瞥见了一道熟悉的黑雾,缓慢在绝落地之中掠过,脚下的河岸都因为他的出现而震颤回响。好强……非常强大的魔修,这应该是霜凌在阴仪之中遇见过的最强存在。
是那天那个、那个恐怖的黑雾魔修!
他也来吃甜品??
他这么暗黑,爱好却这么小众?
霜凌顿觉不妙,那天古战场上血雾狂溅、随手暴击的画面还在眼前,他的残暴让霜凌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