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子问一个姑娘要如何过生辰,自然是因为他喜欢她,想要给她过生辰。
只她似乎不会这样想。
听见他说无甚事,好似还松了口气。
也对,谁叫他到这会都没同她说,他不喜闻溪,也不会同闻溪成亲。
人姑娘误会他也无可厚非。
顾长晋可算是体会到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彼时他以为和离了再见不到她了,对她的那点喜欢便会慢慢消散。
是以,解不解释都无甚所谓。
哪里知道,竟把自个儿坑到如今这般境地。
茶叶沫子在靛青茶盏里沉沉浮浮,顾长晋盯着杯盏,只觉在那苦茶里沉浮的不仅仅是那些茶叶沫子。
得寻个机会同她说清楚,他喜欢的是她。他想。
时间一晃便到了中元节,顾长晋这日一早就到了守备都司。
梁霄正拿着张舆图,吩咐底下的士兵在各个河道盯着,尤其是内城吴家砖桥那几条繁华水道。
“今岁可莫要再发生百姓踩踏的事了,”这位正值壮年的将军用浑厚的声嗓严厉道:“那些个人拐子、窃贼、不干正事的游侠儿也要盯紧些。”
底下的副将拱手道:“末将领命。”
待得他们一走,顾长晋便问道:“小秦淮河那头梁将军可派人守着了?”
“自是有人守着,那地儿一到夜里,到处都是乌泱泱的百姓,怎能不守?唉,你说好好一个鬼节,这般吵吵闹闹的,便是那些往生灯能飘到地府去,阎王爷估计都要嫌吵不肯收。”
梁霄是个武将,往日里排兵点将甚是拿手,但一对上那些不遵守纪律又喜欢四处乱窜的百姓,那是再大的能力都没得用,简直是头疼到不行。
顾长晋听着梁霄抱怨,耳朵记着的却是那姑娘再三提醒要小心海寇突袭的嘱托,便拿起舆图还有海防排布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梁霄在排兵点将上真算得上是天赋异禀,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良将。
这位刚过而立的将军是嘉佑帝特地派来扬州镇守这一带的海域的。
初来守备都司时,这里头的士兵个个不听他指挥,军心涣散,枉顾军纪,梁霄不得不下民间亲自招了一批矿工做新兵蛋子。
花了不到三个月时间,一队训练有素、悍勇无匹的兵丁就此诞生。梁霄带着这群新兵,回到守备都司将那些不服管的老兵打得服服帖帖。
五年过去,当初的老兵、新兵如今都成了江浙赫赫有名的“梁家军”了。
顾长晋大抵明白了为何老尚书敢在这个时候动廖绕。
概因有梁霄在,江浙一带的海防,四方岛的海寇攻不破。
看完布防图,顾长晋的视线落在上头标着小秦淮河的一处内港,定了片刻方缓缓挪开。
酉时四刻,天才将将擦黑,一艘华丽的画舫便悄无声息地泊在小秦淮河的岸边。
容舒提着裙裾登上画舫,张妈妈跟在身后,柔声叮嘱着:“姑娘莫要走得太快,仔细脚下。”
“妈妈,您今儿不能说我,最好凡事都要纵着我。”容舒回眸一笑,道:“今儿是我生辰。”
张妈妈听罢她这孩子气的话,无奈笑道:“成,今儿老奴一句话都不说姑娘。”
容舒这才开开心心地往里行去。
这画舫是从前沈氏惯用的那艘,她嫁入承安侯府后,便将这画舫给了郭九娘,说拿去给春月楼的姑娘用。
只郭九娘哪儿舍得呢?
她始终觉得自家小姐会回来的,是以这么多年来,这画舫她一直保管着,也就容舒来了,才会下下水。
今儿来这画舫的都是熟人了,郭九娘与路拾义都在。
张妈妈是容舒出生后才来沈家的,与郭九娘实在是称不上熟悉。
只郭九娘惯是逢人就三分熟的性子,一见着张妈妈,立马端来两杯水酒,道:“这些年真是多亏妈妈不辞辛苦地照顾昭昭,这杯酒我敬你。”
说着便二话不说地往张妈妈手里塞了杯酒。
张妈妈赶忙推辞,只郭九娘何许人也,吴家砖桥第一老鸨,今儿便是阎王爷来,也得吃上几杯酒方能走。
张妈妈连饮了三杯酒后,郭九娘方慢悠悠地摇着团扇,笑道:“张妈妈好酒量,我可好久没寻着能陪我吃酒的人。别看路捕头整日里嚷着酒量好,实际上两坛子酒下去便醉得不省人事了,等会陪昭昭吃完长寿面,我们再继续。”
张妈妈还当郭九娘这话是嘴上说说的,殊料容舒那碗长寿面才吃完没一会儿,郭九娘便又端着酒来寻她了。
画舫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春月楼的人,倒起酒来那叫一个麻利。
张妈妈何曾被人这样灌过酒
下意识推脱道:“老奴还得伺候姑娘,可吃不得酒了。”说着目光往四处搜寻,却半点儿也见不着容舒的身影,不由得纳闷一声,“姑娘这是去哪儿了?”
“昭昭每回过生都要给她祖父、外祖父还有大伯放河灯和纸船。我方才让人拖了一页木舟来,让她与落烟下去忙乎这事儿了。”郭九娘笑着给张妈妈斟酒,“方才昭昭下去时,还让你莫要挂心,安心在这吃酒松快一下,张妈妈不必挂心那丫头。来,咱们吃酒。”
酒壶缓缓一倾,又是一杯烈酒满上。
作为大胤的八大年节之一,中元节的热闹一点儿也不比旁的年节少。放河灯、舞大戏、夜游船,简直就是一场祭祀往生者的生者之乐。
此时的小秦淮河便十分壮观。
一艘艘挂着白幡的画舫,伴着数不清的小木舟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江灯,浩浩荡荡地飘荡在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