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岁时有昭(双重生)(268)

久到比起疼痛,他更不愿遭受这样的寂寥。

这一霎的寂寥仿佛长得漫无边际,又仿佛,一眨眼便过去了。

“噗通”“噗通”——

剧烈的如鼓点般密集的心脏声再次响起时,顾长晋来到了一条昏暗的森冷的甬道里。

阴冷的、咸腥的风卷动着他的衣裳。

顾长晋在梦里曾经来过这条甬道。

抬眸望去,甬道的尽头处浮动着一个细小的光亮。光亮处,是一道影影倬倬的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

脚步声在黑暗的甬道里响起,顾长晋一步一步走向他。

穿过甬道,眼前的天地倏忽间变得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地宫,上百盏壁灯勾连出一片明晃晃的光海。

梦里那张看不清的脸,随着光一点一点映入眼帘。

十二道冕旒,晃动着一片冷光。

冕旒下,男人的眉眼依旧深邃而锋利,双眸深炯如寒潭。细纹在他眼角蔓延,霜白点缀在他的鬓间,眉心镌刻着两道深重的竖纹。

那是他。

是许多年后的顾长晋。

男人抱着个巴掌大的墨玉坛,坐在阳鱼鱼眼之处,双眸一瞬不错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地宫里多了一个自己。

顾长晋垂眼望着脚下那巨大的太极八卦阵,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着他,他抬脚行了两步,掀开衣袍在阴鱼鱼眼缓缓坐下。

几乎在他坐下的瞬间,对面那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低下眼睫望了过来。

二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一束阴烈刺眼的火光从他身上骤然亮起,与此同时,火光沿着地上的太极八卦阵徐徐燃烧。

太极八卦阵缓缓转动。

阵中红光漫天,狂风大作,阴阳两道鱼眼仿佛有了吸力一般,缓缓地,一点一点的靠近、融合。

随着两道鱼眼合二为一,太极八卦阵里的两道身影也渐渐重合。

也就在这时,一阵“轰隆隆”的雷鸣般声音在地宫响起。

仿佛是一个世界在坍塌。

又仿佛是一个世界在重建。

巨大的冲击下,顾长晋闭上了眼,失去了意识。

脑中涌入了许多记忆,幼时浮玉山的过往,父亲母亲阿兄阿妹在大火里的咒骂与期盼,还有他揣着萧砚的玉佩跟着萧馥离开浮玉山时,阿追奔跑在马车后头的影子。

一幕幕、一帧帧,如被风吹动的书页一般快速翻动。

直到那一夜,大红的喜烛静静燃烧的那一夜,时间渐渐缓下,渐渐变慢。

他挑开覆在她头上的喜帕,自此有了一个妻。

他该远着她,戒备着她的。

偏又忍不住被她吸引。

从不曾想过,如他这般行在黑夜、踏在荆棘里的人,也会有得遇春暖花开的时候。

只要她在,他眼里的世界再不是黑白的了。

他的人生再不只有走上那位置的抱负与报复,还有夜阑人静时的一盏灯,饥肠辘辘的一瓯粥,寒天冻地里的一蓬花。

当她在他身侧时,那烧在他四肢百骸的躁烈的野火仿佛得到了安抚,乖顺熨帖得就像得到了肉骨头的阿追。

他想做容昭昭的顾允直,想将他对她的喜欢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敞露在她眼皮子底下。

那时他总对她说,再等等。

再等等,容昭昭。

等一等顾允直。

他以为他可以等得到,也以为他们可以有许许多多个日后。

顾长晋睁开眼,灰蒙蒙的世界里,电闪雷鸣,秋雨淅沥。

怀中的姑娘早已没了声息。

蓦然想起了方才椎云说的话,常吉死了。

顾长晋缓缓回首,望了椎云一眼,轻声道:“横平呢?”

顿了顿,又道:“小点声,莫要吵着她了。”

椎云静静站在那,不接话。

眼前的男人双目赤红,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泛着潮红,唇上沾着乌紫的血,望着他的那双眼黑漆空洞。

像是阎罗殿里的阴使。

椎云七岁便来到顾长晋身边了。

陪着他一同闯过尸山血海,被亲如手足的人背叛过,也在枪林箭雨里一次次死里逃生过。椎云的一颗心被磨出了厚厚的茧,不会轻易心软,也不会轻易心痛。

然此时此刻,看着宛若疯魔了的顾长晋,椎云身上那吊儿郎当的神色顷刻间散去,只剩下沉重的悲哀。

他失去了好兄弟常吉。

而主子,不仅仅失去了兄弟,也失去了他的妻。

主子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定心针。

主子说他会平安,他们便信他会平安。主子说他们会走到最后,他们便信他们会走到最后。

在椎云眼里,主子从来都是稳如泰山的。

即便是到了绝路,他依旧能找出生路。

椎云绷紧了牙关,许久,他道:“主子,少夫人死了。”

一个死了的人,吵不醒的。

顾长晋黑如墨的眼静静望着椎云。

“我知道,”他道:“可是椎云,她讨厌旁人吵她。”

不管她是生还是死,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事,他都不能做。

椎云牙关一松,眼眶登时热得撑不开眼皮,他垂下布满雾气的眼,放轻了声音,道:“常吉……就在偏房里,他是中毒死的,临死前,用指甲在掌心里抠了一个长弓。”

中毒。

长弓。

顾长晋呼吸微微一顿,半晌,他低头,细长的指温柔地擦去她唇角的血渍。

“她一定舍不得她身边的人陪她死,张妈妈与盈月、盈雀不在这里,定是逃了。你亲自带人去追他们,务必要抓到张妈妈。”他停了下,又道:“再派几人去寻横平,横平不可能会抛下常吉,要么是死在旁的地方,要么是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