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216)

扶疏踉跄退了几步，撑着树稳住身，刚抬头，就见桑九一条胳膊被削了下来。

“住手！”扶疏一下就疯了，赤手空拳扑过去，“停下，停——”

又是一斧头。

桑九的脑袋骨碌碌滚下了坡，身体跪在原处，倒了下去。颈处切口十分平滑，看得出刀疤脸对他的板斧很上心。

扶疏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晦气。”刀疤脸一脚踹开尸身，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这板斧沾了傻子的血，不知道会不会断财路。”

道士瞥了扶疏一眼，道：“财路就在眼前。”

扶疏听过亡命之徒四个字，却从未亲眼见过。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想去捡桑九的尸体，又想转身逃跑，可腿软得很，半天也站不起来。

“轮到你了。”道士和山匪们狞笑着逼近。

扶疏齿间咬出了血，吊着口气转过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往山下逃。他浑身是泥和草屑，狼狈的不行，但他眼下无法思考，只知道不跑真的会死。

他是山神。

他可以有很多种死法，但绝对不是在荒山野岭被山匪乱刀砍死。

深山的树枝太密，刮得脸颊和颈侧刺痛，膝盖和手掌也被磨破。身后脚步越追越近，扶疏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几乎要看不清路。

他当然会害怕。桑九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跌跌撞撞逃出一段，前方隐约传来人声，好像是谁在喊。扶疏耳边都是树枝呼啸和自己的喘息，心慌意乱间，听到一声清晰的“小疏哥哥”。

他猛然剎住脚步。

“哟，怎么不跑了？”

刀疤脸颇为意外，也跟着停步，打量他片刻，扬起斧头上前。身后小弟的眼神如狼似虎，是毫不掩饰的饥渴。

道士很快追上来，一边撑着树喘气，一边阴阳怪气道：“知道跑不过，打算求饶了？你可是神仙，这么做多掉价。”

化卿的喊声越来越近，刀疤脸皱起眉：“妈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扶疏的手和腿在抖，声音也在抖，但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清楚：“……别在这里。”

“什么？”

“我说……我跟你们走。”扶疏抬手擦脸，掌心被沾湿，“你们想做什么都行，但是别在这里。”

别让他看见。

彻骨

道士和山匪们都愣了。

刀疤脸想了想，粗声粗气道：“妈的，想耍什么门道。你现在没资格跟老子讨价还价！”

“我保证不跑。”扶疏听见化卿还在喊，不由加快语速，“我也不挣扎，我会配合你，真的。反正我也是要死的，肉割得好看些，你还能多卖点钱。只要别在这里就行。”

“你这么好心？”小弟在后头探头探脑，“老大，小心中计。”

道士伸长耳朵听了听，最先反应过来，喜道：“是那小子！”

刀疤脸问：“谁？”

“那天和山神一起的小子，看着像兄弟。”道士眼珠一转，“咱们把那小子一起抓来，割的肉越多，越多越好卖钱。”

“他就是个普通人！”扶疏忙道，“他的肉不值钱，没有任何效果……”

“老子看你是真蠢。”刀疤脸嘲他，“老子说那是山神肉，那他妈就是山神肉！”

小弟们纷纷应和：“对！老大说是，那就是！”

这一下嘈杂得不行，近些的林鸟全被惊飞了。化卿的喊声一顿，脚步开始朝这边过来。

扶疏急得要命，闷头就往反方向冲，被刀疤脸提着领口拽住，粗鲁扔在地上，一头磕到了岩石尖角。

扶疏痛得头晕脑胀，就听见道士朝化卿那边高喊：“山神在这里！”

扶疏咬牙爬起来，立刻把道士扑倒，带着人往草丛里滚。道士吃痛，嚎个不停，扶疏啃住他仅剩的胳膊，又迅速去捂他嘴，从头到尾没说半个字。

他不能出声，化卿听见肯定会找过来。

然而还是太迟了。

化卿腿长走得快，听见道士喊声，拨开乱枝朝这边走。他看见刀疤脸和一众山匪，先是怔了一瞬，再看到地上的扶疏，惊声道：“小疏哥哥，你怎么——”

刀疤脸板斧一横，拦住了他：“小子，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跑！”扶疏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不敢看他，用尽全身力气按着道士，“去找青梧，快！”

化卿反应飞快，却并非朝着抱峰轩的方向，而是一矮身钻过刀疤脸，冲到扶疏身边，捞起人就跑。

“妈的，”刀疤脸一脚踹开拦路的道士，“兄弟们，抄家伙追！”

扶疏被化卿架着胳膊逃命，胸口痛得要炸了，试图推他：“别管我，先去找青梧。我，我跑不动了……”

“你怎么这么多伤！”化卿语气很急，不肯松开人，“你的仙力呢，为什么不用！”

“仙力没了，被下套了。”扶疏简短解释，“他们很快会追上来，我会拖累你……”

“别说话！”

化卿猛地弯腰，匆忙背起扶疏，一路往山上跑。他没空去找平常走的山道，哪里有缝就往哪钻，好歹跟身后的人拉出段距离。

山匪们在后面穷追不舍，边追边嚷：“妈的，见鬼了！这小子怎么背着人还跑那么快！”“他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割了肉，也能卖个好价钱！”

“操，”化卿骂了句，“一帮混账！”

扶疏体内的阴气在颠簸中翻涌，越来越痛，逐渐开始神志不清。他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在化卿耳边喃喃：“放我下来，你先跑……”

化卿怒道：“你别说话了！”

罕有人迹的崎路上到处都是乱草碎石，许多石块埋了一半在土里，稍微受重就会松动。扶疏昏昏沉沉间，感觉身子一晃，整个人被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黑血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