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229)
扶疏在一旁温声道:“你直接说他缺心眼也无妨的。”
许修良抿紧嘴,没敢再出声,倒是国君了然似的点点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沉冥落回扶疏身边,将符印收入体内。扶疏瞧他没再催动符印,立即用掌心撑着沉冥的腰输送仙力,问:“是不是消耗太大了?”
“无碍。”沉冥反握过他的手,十指交扣,“符印每两个时辰只能用一回。不过这些小鬼的经脉已被冻伤,战力会大打折扣。无需再开印。”
扶疏刚松口气,天君殿忽又传来巨大响动。
众人循声望去,怎料这恢弘宝殿耐不住接二连三的震颤,这回竟直接垮了!整座殿宇同玉京脱离,闷头往凡间砸去,方向分明是冲着巫咸山峰。
扶疏眼皮一跳,想起他爹还躺在半山腰,忙道:“哥哥,我先下去——”
“一起。”
沉冥不容分说拉过他,身形一闪,两人就从玉京消失了。
“他们走了?”天聋的视线还留在原处,一脸茫然,“玄英神君不管我们了吗,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是不是喝奶还得神君把勺塞你嘴里?”地哑白他一眼,“最难搞的几个都被解决了,剩下的咱们自己看着办呗!”
……
两道白影刚出现在巫咸山,巨大殿宇就从上空落了下来,势破千斤。
扶疏飞速护在无字碑前,一掌朝上拍过去。
轰隆!
天君殿尚未落地,在半空就四分五裂。砖石裹挟着灰土,炸得到处都是,又被沉冥召出的疾风吹散,没有一粒落在扶疏身上。
连片的归鹤羽在风沙中摇晃,叶子蒙了层灰雾,黯淡下去,不再如先前那般翠绿。
烟尘散尽,怀图和诸余的身形才显现。
他们立于石碑两侧,中间隔着条无形鸿沟。二人衣袍皆有破损,发丝也散了几缕,虽略显狼狈,身上却并无明显伤痕。
毕竟是天君与鬼王之战,实力均已臻化境,很难分出高下。若要取胜,只能在势均力敌的对峙中攫取对方的弱点,一旦出现失误,便再无转圜余地。强大到如此程度,任何不致命的伤口都显得累赘。
怀图率先瞧见扶疏,将森戎刀往泥里一插,舔着齿间的血道:“小孩。”
他脸上杀意未敛,语气也带着森然,与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全然不同。好像只要对上诸余,他就不再是游刃有余的鬼王,而是一头嗜血虎豹,随时会发狂。
诸余似是想望过来,最终却只是垂眸,目光落在石碑上,没看扶疏。
扶疏瞥见他两手空空,没拿兵器,心绪一时有些复杂。顿了顿,对怀图道:“换个地方打,别搅了我爹的清净。”
“又不是只有你爹埋在下面,我也在呢。”怀图冷笑一声,不知是说给谁听,“依我看,没有比这里更好的战场了。”
诸余握紧拳。
与此同时,扶疏抽出了仙辞剑。
“有趣。”怀图挑眉,“小孩,让我猜猜。你现在到底是扶峦的儿子,还是玉京仙官?”
诸余总算肯看扶疏一眼,张了张口,却最终没说什么。
“小疏,”沉冥在他耳边道,“只管做你想做的。你不欠任何人。”
“放心吧哥哥,”扶疏轻声答,“我想清楚了。”
他上前几步,往无字碑旁一坐,将仙辞剑插在身前,冲二人道:“我是我自己。今日这一仗,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只要别过此界。否则,谁都是我的敌人。”
诸余和怀图同时愣住。
半晌,怀图道:“你这是打算袖手旁观?”
扶疏反问:“不行吗?”
怀图哑然片刻,挠头道:“还真是出乎意料。我以为你怎么也得选个立场,既然拒绝了我,那必然会帮玉京。”
“没有无辜者枉死就是我的立场。”扶疏指了指头顶,“顺便一提,你的那些虾兵蟹将撑不久了。阴府的鬼并未做错什么,你为泄私愤,让它们葬身在这场大战里,实在不是鬼王之举。”
怀图轻哼一声,没答话,看样子并不想管它们的死活。
他兴师动众谋划许久,目标并非是取代诸余。他要让诸余目睹自己在意的一切被摧毁,这就够了。至于此战的结果,其实无所谓。
而诸余是天下之主,是乱世枭雄。他不贪生,却也不奢望以一己之死,来换取怀图的善罢甘休。他要亲手了结任何影响天下安定的祸患,哪怕这祸患是昔日并肩作战的手足。
扶疏懂他,敬他。
却也因此而更恨他。
诸余始终沉默地看着扶疏,此时终于开口:“我知道你恨我。错过今日,可再没有这么好的报仇时机了。”
扶疏方才还算镇定,然而一听见他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两人见面,诸余还连吓带骗地威胁扶疏,不许他出绝喧殿。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扶疏咬牙白了诸余一眼,没理。
诸余眼神微黯,偏开头,没再开口。
怀图看戏似地等了半天,才调侃道:“主帅,你这么多年也不算白忙活,至少没养出个小白眼狼。你的剑呢?拿出来,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诸余却没动。
怀图眯起眼:“看不起我?”
“我没有剑。”诸余将手负在身后,“就这么接着打吧。”
“嘲风呢?”
“断了。”
“嚯!看样子你仇家不少。”怀图显然来了兴趣,“是何方神圣,这么大能耐?”
诸余面不改色:“我。”
“……”
怀图品了品这个字,神情古怪:“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