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6)
青梧后面说什么,扶疏已经听不到了。他追出去太远,耳边只剩山腰的狗在叫。
……
夜雾浓稠,山间弥漫着寒露,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飞跃枝头,乘着夜风猎猎而驰。
前方是恶作剧成功的桀,即便快要跑断了气,它们依然笑得无比开心,“咯咯咯”的声音回荡在深林间,堪称癫狂。
扶疏听得头疼,随手折了几截尖细树枝,屈指一弹,厉劲破风,吊尾的那只桀瞬间被扎成了筛子,掉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剩下几只回头一看,不好!这次居然惹到个太岁爷。
它们立刻惊骇地互相推搡起来,随后果断选择不同方向,四散奔逃。
“小聪明。”太岁爷立在一旁的水杉上,指尖虚抬,地上的树枝立刻追了出去。
树枝们在山里疯狂乱窜,撵得几只桀慌不择路,撞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扶疏原地抱臂等着,食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肘弯。
不一会儿,一根稍长的枝条带着一串桀,乐滋滋悬停在二人面前,来邀功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扶疏瞅着那几只还在挣扎的桀,抬手刚准备弄死它们,沉冥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扶疏动弹不得。
肌肤相处的地方寒意刺骨,扶疏轻轻嘶了一声:“你抓我做什么?”
“你知道桀的老巢在哪里?”沉冥很快松开手,“肯定不止这几只。留着它们,好带路。”
……
桀一路穿过山腰,跑得跌跌撞撞七歪八扭,接连把自己拍到好几棵树上,看得出归心似箭。
扶疏在自家地盘,自然跟得毫不费力,辗腾点跃,身形轻盈。无意偏头看了一眼,却见沉冥也轻车熟路,甚至还隐隐领先自己半步,不由疑惑:“你来过崇吾山?”
“为何这么问?”沉冥与他对视,漆眸映着浓郁夜色,探不出情绪。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跑得挺快。”扶疏被这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别扭,偏开脸解释,“这山路不好认。伶伦第一次来,绕了大半个时辰,连抱峰轩的门都没找到。”
“你把我跟他比?”神君大人语调微扬。
“我的错。”扶疏听出他不太爽,体贴改口,“您可是堂堂神君大人,法术高强仙力无边,闭着眼都知道山上有几座坡几条沟。谁能比得上?自然是谁也比不上。”
“当真这么想?”
“当真这么想。”
“还能演得再像些。”沉冥脚下一顿,抬了抬下巴,“到了。”
“……这么快”
扶疏落在他身旁,负手打量。
眼前是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被藤蔓和青苔遮掩,两侧是高大嶙峋的山体,脚下碎石和枯叶遍布,很是隐蔽。若不是桀刚才一头扎了进去,扶疏觉得自己哪怕路过八百遍,都不会朝里多看一眼。
“住这么寒碜?可怜。”扶疏咂咂嘴,“看得我都心疼了。”
“这话听着比方才夸我真。”
沉冥迈步走了进去,所过之处藤枝瑟缩,主动避让。
“你这人,”扶疏嘀嘀咕咕跟上,“好歹是个神君,怎么这么记仇呢。”
洞内一片漆黑,扶疏什么都看不见,没走两步,鼻尖突然撞到一片冰凉的后颈。被撞的人纹丝不动,可怜山主大人鼻酸眼胀,泪流不止。
沉冥侧过头,低声道:“看路。”
“这能怪我吗。”扶疏捂着鼻梁,讲话翁声翁气,“你好端端突然停下做什么?”
“看路。”沉冥连语气都没变。
“……”
这人真是邪门。
扶疏叹了口气,问:“看出什么了?”
“这里有两条岔路,左侧约莫三十丈深,右侧十八丈。”沉冥问,“你想先走哪条?”
“我选深的。”扶疏想也不想就答,“听灶神先前的形容,这批桀的数量不少,不深藏不下。”
“好。”
洞内静了片刻,两人半步也没动。
扶疏问:“怎么不走?”
沉冥道:“你看得见?”
废话!就是看不见才等你带路。
扶疏趁黑翻了个白眼。
这山洞深处又暗又湿,他怕用手心火会打草惊蛇,只能靠听觉辨认方向。衣衫轻微擦动,身边的人靠过来,道:“拉着我。”
神君大人主动递橄榄枝,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扶疏本要伸手,想起方才那刺骨的触感,又犹豫了。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沉冥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这回不冷。”
……那行。
扶疏摸索了一阵,碰到沉冥在黑暗中伸出的手,小心握住。温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他这才感觉沉冥是个活人,惊喜道:“你怎么还能变热的?”
“看需要。”
沉冥收指,引着他往里走。
黑暗屏蔽了其他感官,触觉便格外敏感。扶疏错觉前面这人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摔了似的,转头又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开。
礼貌罢了。
走了约半炷香时间,前方隐约有骂声传来。
“操!全都死了?那你他妈的怎么活着回来,你还有脸回来?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敢追杀你们,我操他大爷!捉弄几个凡人玩玩怎么了,这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信不信老子把崇吾山都掀了,干他娘的狗逼玩意儿!”
会说话,骂得脏,是个桀王。
“我怎么觉得全世界都在骂我?”扶疏颇为郁闷,“上玉京被骂,进鬼洞也被骂。”
“他找死。”沉冥话音冷了下来。
扶疏只是顺嘴抱怨着玩玩,闻言一愣:“啊?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