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TV|戚顾】旧梦重来(32)
顾惜朝没有冬衣,穿的是戚少商旧的毛领白大氅。戚少商从神通侯府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花园亭中温酒,自斟自饮。
“哪来的酒?”
“托锦屏帮我买的,普通的黄酒而已。”顾惜朝很潇洒地对他举杯,风吹进亭子,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好像前朝不羁的文人雅士,“我或许一段时间都喝不到江南的酒了。”
戚少商对他伸出手来。顾惜朝眯眼一笑,把手中的酒杯递给了他。戚少商仰头一口饮尽,道:“的确暖和。”
顾惜朝喝了酒就像狐貍,懒散狡黠,也不知道醉没醉。
“陪我喝。”他说。
戚少商没有回绝,带着一身的雪与尘,在他对面坐下。
“盛大捕头同意啦?”
“他能不同意么。”戚少商笑,唤任锦屏来给他们多端些下酒的菜来,“毕竟我和他之前有那么深厚的交情。于公于私,他帮我这一次,算不得什么。”
“于私我理解。于公何在?”
“……你难道不懂?”
顾惜朝叹了口气。“……我自然懂。可是你当真要做?”
“我也不知道。”
戚少商又饮了一口酒,喃喃道。顾惜朝看着他。
一时只余风雪杳杳。
戚少商搁盏,道:“盛兄说我执迷不悟。”
顾惜朝一笑。“我也会这么说你的。”
“执迷不悟,就有错么?”
“何为‘执迷不悟’?不就是走上一条道就一直要走下去?这不就是人生?”顾惜朝笑,“人生在世,人人都执迷不悟罢了——只不过你有点格外执拗。”
戚少商也笑了。
“你又何尝不是呢,顾兄弟。”
身侧传来人在雪上行走的沙沙声。戚少商以为是任锦屏来了,侧目也确实瞥见一袭红衣,就未在意。但是顾惜朝同样一瞥,方才还温热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息大娘。”
息红泪站在雪地中,静静地看着对饮的二人。
戚少商好像很急于撇清关系一样,立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道:“红泪,你怎么来了?我刚从神侯府回来……”
“毁诺城二百三十五人,‘逆水寒’一案后余不足二十人。”
“红泪,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去翻旧账了?”
息红泪冷笑一声,并不直接回答。
“戚少商,这世间你最会做的,就是出尔反尔。既然你那么爱言而无信,我言而无信一次,又如何?”
戚少商没说什么。
倒是顾惜朝很不礼貌地拂袖而去,径直走过息红泪身边。
桌上只余残酒冷羹。
任锦屏姗姗来迟,端着牛肉也不知如何是好,对戚少商悄声道:“戚大侠,顾公子他……他刚出府了。而且面色不好……”
息红泪也犀利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刀,要把什么剜出来。
然后,前院传来一声咳嗽声,在冬日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戚少商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他匆匆冲出亭子,和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息红泪擦肩而过,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离开了。留息红泪站在原地。
他们都没有回头。
顾惜朝没有走多远。他还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扶着墙,脸色苍白,地上是一滩血。戚少商的大脑紧锣密鼓地推断着:前几天顾惜朝和他在佛塔上吹了风,今天天寒,又喝了热酒,刚才动了气,应该是他体虚的旧病复发了。
顾惜朝感觉身后有一个人靠近,以环抱他的方式让人安心地贴上来,却只有右手抓住他扶墙的右手腕,左手没有扶。
戚少商温言道:“放松,是我。”
殊不知他的声音比这四个字更加有力。顾惜朝站直身子,刚想转过身来面对他,不想又是一阵头晕,一口血吐在戚少商肩膀的位置。他的狐裘瞬间被沾染得触目惊心。
戚少商依然小心地扶着他,道:“别在意。你还好么?”
顾惜朝说不出话,踉跄两步,栽到他怀中,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咳,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戚少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扶着他,道:“回去休息。慢慢走。”
他们不可能回花园里顾惜朝的客房,戚少商是在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顾惜朝半是自己走,半是搀扶地走进房间,坐在床上,忽然道:“你要不管息大娘,在这里照顾我?你真要陪我去金国?你……你不怕和他们反目成仇?”
戚少商闭上眼睛。
“两头都去追,只会落个两头空。我既已酿成大错,又怎能一错再错?此刻我若是离开,固然是看在红泪的面上,但她需要我这么委曲求全么?我又怎对得起你了?我已负了天下人,还要再负你不成?”
顾惜朝叹道:“戚少商,你糊涂。”
戚少商百感交集,露出一个辛酸的笑容,缓缓道:“对不起红泪,并非我所愿;可是我若没救你、不能护你,才会一生一世于心有愧。我纵是再糊涂,这些总还是清楚的。”
顾惜朝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靠在身边戚少商肩上,闭目平复呼吸,不再说话。戚少商小心抬手揽住他,亦是沉默。
窗外飞雪如絮,二人仿佛偷得片刻温存一般珍惜。
戚少商感受着顾惜朝在自己肩上的重量,倏地意识到,他对息红泪的痴情,好像烟消云散,从此不值一提了。
几十年来,他见证着她从少女到嫁做人妇,再见证着赫连相思从襁褓之中的孩子到亭亭玉立的姑娘,如今又坠入爱河。他对她的感情,从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明白的。可是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好像豁然开朗了一般,不再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