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53)
“卢侍御,世子,某这便回府了。”
这孟晋估摸惦记着春笋宴之事,头也不回地迈步下了车辇,再未提过与她同去吃火烧之事。
车辇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卢书忆望向闲坐在车座上的男人,他眉目虽冷淡,倒未再假寐。
可他始终不发一言,少女受不了这安静,便说道:“世子不若就送我到此。”
元昇朝她瞥来,“你只愿乘孟府的车辇,不愿乘孤的车辇回府?”
“……我并无此意。”
她何时有这个意思?
元昇轻敲车壁,吩咐仆从赶车再行驶了段路程。
卢书忆掀开帷幔看向车外,发觉他们最后停泊在了一片香樟林旁,似乎是卢府附近的某处僻静之地。
她不解地回头,见元昇已经盘坐到了木几边,这才开始用他的那份藕粉。
第八十七章
方几边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用着小食, 卢书忆默不作声,安静了半晌,他斜眼朝她睨来。
“你不吃?”
听闻这句话,卢书忆心想正是, 反正一时片刻不能回卢府, 何不吃了这藕粉。
她整着衣裙盘坐到方几的另一侧, 舀了勺藕粉放入口中。
虽没有了刚出锅的热度,藕粉依然温热可口,尤其查抄了整日账目, 这味道格外能缓解疲劳, 让人不由越吃越香。
元昇开口道:“为何不说话了?”
卢书忆轻哧,“你不是嫌吵?”
否则他怎会支走孟晋, 又吩咐仆从把车辇停泊在了这僻静之地, 才肯坐在案边用他的那份藕粉。
“孤何时嫌你吵?”
元昇手上微顿,不料她竟会这般想今夜之事。
卢书忆却未立即接他的话,埋着脑袋,吃了两口碗里的藕粉后才说:“那便是世子尚在介意我误会你的两桩事。”
“这有何可介意的……”
话音落地,元昇方才发觉她的嘴角溜过丝笑意, 想来是故意说出这话, 打算引出他对今日两桩误会的想法。
“卢侍御是丁点亏也不愿吃, 你怕孤心存介怀, 留你在此地会对你不利?”
少女抿抿嘴, 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元昇只当这是默认。
她又怎知, 他连她受人之命设局使他入京为质都从未在心底怪过她,又怎会在这等小事上有所介怀。
不过这话说出来未免煞风景。
车窗外是片宁静疏落的香樟林, 鼻尖尚且能闻到香樟的辛辣苦涩的味道,这地方虽是仆从随意找的, 竟出乎意料的合人心意。
车外是安静,车内亦是无言。
“或是,卢侍御也与孤说说那几起贪墨案。”
卢书忆摇头,不肯说。
元昇气不打一处,“你与孟晋说得,与孤就说不得?”
少女从铜碗里抬头,瞧了眼他难看的脸色,手上还捏着铜勺舔着里头的藕粉。
“小孟兄可比世子嘴甜。”
“嘴甜?”
元昇挑眉,视线游移到她的唇上,声音不自觉轻了几分,“何为嘴甜?”
卢书忆捏着铜勺的手顿在了嘴边。
男人眼睛眯缝,黑睫如同黑鸦缓缓翕动的羽翅,樱红的嘴唇微张,不紧不慢吐出了那几个字。
“……”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放下了铜勺,再挪动步子迈出车辇,想让仆从赶紧送她回卢府。
谁知掀开车帘,得见外头哪里有半点赶车仆从的影子?
少女回首,见男人正坐在车内,手臂搭在车座之上,半边腿悠闲地曲着,斜斜扬起的脸带着轻慢笑意。
“跑甚么,怕孤?”
他笑问。
“我何时跑了?”
卢书忆复又坐回去,继续吃碗里的藕粉,不过这次死活没肯抬头看车辇那头的男人。
元昇心头好笑,伸手抽掉了她面前的瓷碗,“别吃了,都凉了。”拍拍身侧的位置,“坐这边来。”
少女不愿意再显出方才那般招架不住的窝囊模样,于是未做犹豫,当真坐了过去。
两人并肩而坐,车辇内有瞬间的寂静,香樟林里的清苦之味不时袭来,掺杂在了檀木熏香里,好闻又特别。
元昇侧目,见卢书忆正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腰间的环佩,身上穿着件月白圆领袍衫,满头乌丝学着男子悉数裹入了发帽之中,瞧着纤瘦依旧,却也干净利索。
依照今日张辛所言,朝中清流因为紫袍金带的传言已对李怀景父子怨声载道,对李崇亦是长久的暗怀不满,现裴世瑜已入京,待许璨案的真相公布过后,他回雍州定会指日可待。
那时,卢书忆……若他当真强行携她回雍州……
元昇不确定地问:“你当初去雍州是受圣命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主动请行?”
卢书忆把玩环佩的手凝固在半空,万万没想到他会谈及此问。
停滞半晌后,轻声问:“世子当真想听实话?”
她的回答也许不会是他想要的。
元昇勾嘴笑道:“孤在你这里听的假话量如江海,难道不值得听一次真话?”
这是无论真相难听与否,都让她不要在此问上作假的意思。
少女长吐口气,说道:“我去雍州是与圣人共同商议的结果,不过。”
她掀起眼皮,眸色在夜色的衬托之下显得清寒。
“我从未后悔过在雍州每项决定,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么选。”
元昇轻哼,哼声完心底略觉无奈。
看来她去雍州并非单因圣命所托,雍州军能够移交给李崇的心腹亦是她心中所愿。
不对。
更准确的说她是希望在雍州军的助力之下,他们能够成功诛杀坐拥虎贲军的李怀景,得已肃清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