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95)
听他如此悲观之语,杜初月想想道:“若相沧真想借题发挥,世子可有想过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
她自然不会将熟悉相沧内部之事如实透露,只说道:“常听人说父子猜忌,兄弟相残,这些事难道相沧没有吗?”
闻言,元昇脑中一醒。
如今的相沧内部的确有两派势力,在位的田烁,以及上任节度使田弘的幼子及夫人裴孟君。
他此前尚且不知苏沐云是在通过郑穆贿赂他们当中的谁,从郑穆死后相沧的反应来看,只会是现任节度使田烁。
平日里,郑穆挥金如土,定是在两方周旋中贪到了不少财物,所以不管是苏沐云亦或是田烁都将其视作眼中钉,只欲除之而后快。
但郑穆之族的实力在相沧亦不可小觑,他为何不将此事告知裴孟君,让她在相沧先行发动政变?
元昇顿时胸中舒畅,不由伸出手,捏住身旁少女的脸,“当真是孤的智囊。”
杜初月拍掉那烦人的手,“小女胡乱说的,对世子有用最好。”理了理衣裙,站起身道:“小女先回灵筠山庄,等着世子的好消息。”
回到灵筠山庄后,隔日便有相沧对雍州用兵的流言蜚语传来,幕府的文官们借此机会向世子发难,要他将惜花楼的人交给相沧处置,若做不到则需交出雍州兵权让能者居之。
据说元昇躲在府衙整整五日未出,那五日整座雍州城都在看他的笑话。
谁知第六日时,兵临边境的相沧军却突然间撤退,不久田烁暴毙的消息传出,相沧内部发生了政权交迭,而新主再未以使臣遇害一事为难雍州,反而送来了不少赔礼。
惜花楼案后,元昇将当日在雍州起事的文官全部圈禁,或驱或逐,或刀或刮,而他们所支持的元子佑则被贬为了庶人,流放至州县的田庄。
听闻郭禾在痛失元桀之后,再无法忍受骨肉分离,于是向老夫人请求与元子佑共同前往了田庄。
是夜,杜初月赶在行刑之前,暗中潜入府衙大牢,彼时苏沐云已然沦为了阶下囚,披头散发,满身血污。
牢门打开,他抬起头来,瞧见来人是她时,无力地笑了声。
“终究是你赢了。”
杜初月道:“小女可提醒过秃鹫,莫要食到有毒的腐肉。”
“大祁这头雄狮已然倒下,乱世之中,自然人人都如秃鹫,啖其血,食其肉,能者为王。”
杜初月并不掩饰憎恶,“并非所有人都如苏先生,眼中只有机遇。”
“好个不止只有机遇。”
苏沐云道:“娘子出生范阳卢氏,与圣人共天下的门阀之族,自是不知对于寒门商贾之子,机遇意味着什么?”
听闻此言,杜初月恍惚才想起苏沐云出身商贾之家,在永元年间,商籍尚属贱籍。
她冷声道:“可在你走投无路时,是我父亲给了你最初机遇,你却是如何报答的他?”
“霁舟吗?苏某的确有愧于他。”
苏沐云叹息着望向杜初月。
“那么娘子可知苏某到现在都未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全然是看在霁舟当年的恩惠,还有与娘子短暂的师生情谊。”
他的眼神真挚,嗓音沙哑,将这番话说得无比感人肺腑,若非杜初月了解苏沐云的本性,或许真的会被他打动。
少女冷诮道:“苏先生这是将小女当作逃脱此地的唯一机会了?”
苏沐云面色微变,像是没料到她会一眼识破他的意图。
“可惜啊,苏先生猜错了小女的来意。”
她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与他叙旧。
似乎有所预料,苏沐云神色忽而紧张,蹲下身直往墙角躲缩,杜初月立在远处斜瞥他,目光中只有冷漠。
忽见寒光一闪,匕首如箭矢般斜飞而来,直直插进了苏沐云的胸口。
血水汩汩如泉,苏沐云却像是久久未能反应,嘴唇微张,嘶嘶凉气倒吸,眼珠鼓动而出直望着前方的少女。
这死相倒显得有辱斯文了。
杜初月亲眼瞧着苏沐云断了气,脑中倏然闪过的却是消暑之际,卢霁舟抱她走在热闹的街市,喂她吃最爱的冰镇杨梅时的样子。
清俊的面庞,瘦削的身材,人前是谦谦君子,人后却是会与女儿抢食的普通青年。
心头似乎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杜初月麻木地走出牢房,紫檀已在外等候多时。
“这里你善后一下,我在车辇之中等候。”
“是。”
方才那支匕首是由紫檀发出,杜初月吩咐她善后,会制造苏沐云自杀身亡的假象。
夜里的雍州城很静,最近元昇忙于为惜花楼案善后之事,每日都是宿在王府,几乎不与杜初月打照面。
据说他已将惜花楼的舞姬都知遣散,若那些舞姬实在无处可去方才留至岚庐的平康苑。
车辇驶过栖月街,杜初月瞧见那曾经灯红酒绿,歌舞生平的酒楼已人去楼空,只剩了空空荡荡的木楼立于此地。
如今元桀元子佑已除,元昇的位置已然稳固,自是不需要惜花楼再为他做什么,且从上次的事来看,它甚至成了元昇的软肋,故而将之遣散是最好的结果。
正要掩下车帘,忽见路边有道熟悉的身影。
是那日为晚娘挡下相沧侍卫攻击的中年男子。
回惜花楼来取东西吗?
瞧他这前行的方向,却像是与杜初月来时相同,是去府衙的方向。
杜初月想想,开口道:“停车。”
……
雍州府衙的西南小院,杜洵为院中的药草盆施完肥后,预备将其移至旁边的花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