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124)
张朝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抬头看谢东,“我能不能再打份排骨。”
谢东道,“不是说不好吃吗?”
张朝道,“我带走。”
谢东有几分惊讶,想不到张朝也会有这么细腻的一面,问,“要给你妈妈带回去?”
张朝道,“你只说给不给打?”
谢东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敢威胁警察。”
谢东果真又打了两份排骨,张朝说了声谢就要走。
谢东问,“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张朝道,“不好好学习犯法吗?”
谢东道,“回去跟你妈说,尸体可以带回去火葬了。”
他们刚从食堂出来,便愕然停下了。
楼梯口,一个提着黑伞,拄着拐杖,全身湿漉漉的女人等在那里,她头发蓬乱,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淌到衣襟上,眼睛抠喽得像一对黑洞,整个人立在在昏暗的走廊里像鬼。
张朝转身朝她跑去,接过雨伞,抱过女人的肩膀,女人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都压在了少年身上一样,过分的依赖让谢东眯起眼睛。
他们拐进楼梯口,谢东站在窗口,看着窗外,一辆警车顶着大雨开进警察局大院,车灯在他们背后撒开一朵橘黄色的大菊花,年轻警察下车,撑起大黑伞,把车内新的嫌疑犯拉出来。
与此同时,少年和女人走出办公大楼,艰难而又沉重的背影在瓢泼大雨中一步步挣扎,挂在手腕上的排骨塑料袋,随着他们的踉跄,在大腿外侧悠荡来悠荡去。
谢东不爽,眉头拧成川字。
尽管案件看似进展很快,可他总是有一种妈的被人套了的感觉。
李舰如果拿着入学档案要挟张朝偷报修单,为什么会选择面馆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交易?
十八盘胡同路口的山西板面铺老板娘说:4号晚上,张朝的确和李舰一起在她那吃过面,还听到张朝提到过“被威胁”之类的话,也确实亲眼见过两人因入学档案拉拉扯扯。可如果张朝真的是被威胁,为什么还故意说出“威胁”二字让老板娘听到?被威胁如果也能大声讲出来,那就大概率说明够不成威胁。
况且,那个时间正好是矿泉水厂晚班职工下班时间,人来人往,李舰作为厂长,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并且记住的,这不合理。
张朝这个孩子不老实,嘴里没一实话,可他偏偏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他不是凶手,但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是什么让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在警察面前攻讦对方?
这太不寻常了。
谢东看着前后两套口供,究竟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或许真相就隐藏在两份口供的交集处。而两个人不一致的地方,全部都是谎言。
审讯室。
李舰皱眉思索着事件的发展过程,可以说,案件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谢东直言,“目前状况对你很不利。”
李舰推了推眼镜,“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东点了根烟,同时也递给李舰一支香烟,“你家里和车里的血迹都证明你上过山。”
李舰眉头拧得更深,他叼起烟,顺势去接谢东递过来的打火机,随即低头点烟,火石转了几次才勉强引燃烟头,可当他再抬头时,眼中已经充满狡黠,伴随着迷雾缭绕的遮盖,整个人凸显出难搞的气质。
他开口,“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东道,“认罪吧。”
李舰道,“我无罪可认。”
谢东道,“那么很多问题我想你有必要重新解释一遍。”
李舰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在律师到之前,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谢东道,“你年迈的母亲来自首说是她杀了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舰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可稍纵即逝,连刚刚那一点细小的表情变化似乎都是谢东的错觉,他谨慎沉着且波澜不惊,“有任何问题,请联络我的律师。”
他似乎不打算再说话了。
谢东起身,按住李舰的伤口,李舰吃痛。
谢东道,“身上的伤哪来的?”
沉默。
谢东道,“6月30日晚上归家前你已经受伤,你到家刚好是12点左右,完全具备杀人抛尸的时间。”
沉默。
谢东道,“你为什么要去废品站,你在找什么?是把血衣搞丢了?”
沉默。
火车站大钟整点敲响,传来凝重悠远的钟鸣,陈立荣推门进来,说,“找到血衣和凶器了。”
派出十几个警察连夜在李舰家附近的废品厂摸排,很快警察局接到废品厂老板打来的电话,他在纸壳箱里发现了一件西装外套,一件衬衫,还有一把剔骨刀,均晕染大量血迹,其中,西装内兜上刺绣着李舰的名字。
李舰想起那晚他开车抵达小区,他满身血迹,十分吓人,可偏偏讨厌的邻居在门口撞见了他,还敲窗跟他讲话,他知道他要立即处理掉那套衣服才行,虽然自己受伤,但是衬衫的血迹在胸口,为了不让人看见血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不得已脱了衬衫和西装外套,拿纸箱装起来,他本想快速往家走,可是邻居非要跟他说话,还要去他家查看漏雨情况,纸壳箱会被血洇透吧,他也不确定。
为避免误会,他仓促间只得把纸箱扔进旁边的垃圾堆。
好在西装外套是黑色的,外套卷着衬衫和剔骨刀,又用纸箱遮盖,夜色又深,所以看不出来血迹。
回到家,他故意只开了小夜灯,不敢让邻居看出太多端倪,可当他送走了邻居,出门再找纸壳箱的时候,纸壳箱已经不见了。一定是被收破烂的老太太拿走了,他当时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