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43)
张朝拔腿往回跑,烈日炎炎,他不知疲倦。
张朝四处寻姜暮不到,进了灶三胡同,少女单薄而倔强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面前,厚重的校服像她的铠甲。
墙角阴凉处,趴着两条大黑狗,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太阳要把所有生物都化成水蒸气然后吸走一样。
少女的肩膀显得单薄脆弱,像她家阳台上晾晒的那些被吸走水分和灵魂的干白菜叶。
张朝把铝饭盒别在腰上,翻身上墙,张开手臂做平衡,向前奔跑。
姜暮抬头,男孩的双臂在眼前划过,带过一串温热的浪,像春天时节庭前的燕子。
张朝的目光笔直向前,假装没看见她,在两条狗的头顶跃下。
两条黑狗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画出两条弧线,站起来,在他身上嗅。
姜暮抿唇,想从他们身旁穿过胡同,可她走一步,一人二狗就挡过来一步,再走,再挡。
姜暮窘迫,她眼底充血,脸颊烧着火。
她瞪着他良久,闷头侧身从他身边过,他再挡,下巴碰到她的额头,身体贴到她的校服,她只得停下脚步。
太阳要将她最后的忍耐炼化。
他背过身去,低头一遍遍抚摸黑狗身上油黑亮泽的毛发,低声说:“狗是认人的,谁对他们好,他们都知道。”
那语气既委屈且不爽,还在跟她置气。
热气氤氲,少年周身的空气流动像有气泡在浮动。
可少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委屈说,“大狗要是欺负它,它也不会理大狗。”
“谁欺负你了?”张朝转过来瞪她,气急败坏,转而又问,“你骂我是大狗?”
“你不也骂我是狗吗?”姜暮回瞪他。
“那好,我是这只公狗,你是这只母狗。”张朝说。
公狗舔着母狗的脸颊,亲昵极了。
姜暮哑然站着半晌,气得说不出话。
张朝却笑着,蹲在地上,背对着她,把饭盒递过来,“喂,我多打了一盒雪糕,剩下的都给你了。”
姜暮转身就走,“我才不要。”
“拿着――”他先一步站起身,挡在她面前。
被拒绝,很没面子。
姜暮道,“都说了不要――”
张朝的脸憋红了,把铝饭盒放在地上,转身气哄哄地走了,“就当喂狗。”
两条黑狗围在吕饭盒前,急得打转。
雪糕不便宜,不吃浪费了。
姜暮无奈,蹲下身掀开盖子,冷气扑面而来,在阳光下冒着奶油味的白雾。
她再抬头看张朝,细长的人影被灼热的光线逐渐融化。
第21章 案发十六天前/字迹
案发十六天前。
暴雨过后, 家属楼已连续停电几日,找过电工来维修,电工却排不开时间, 一拖再拖。
但这天,李舰却亲自请来了电工。
电工耳后夹着烟在梯子上修电线, 居民楼里的男人们下班也都不回家,修各家的电视小锅盖,女人们都撂下手里的针线活,站在下面扶梯子。
这回, 桑塔纳和捷达两辆车停在一起, 楼下的空场似乎不够用了, 十分拥挤。
好在大家都忙着, 没人注意到放学归来的孩子们。
姜暮扑通扑通飞速上楼,见门缝里塞着的纸片还在, 于是放心地打开门。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门也随之打开,姜暮着实吓了一跳,出来的却是李奶奶。
李奶奶往姜暮身后一看,着实被那阵仗吓退, 她家门内摆了一堆桌椅, 将家里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
而李奶奶家里,飘着土豆丝的香味,那种诱人的香味像在蛊惑人心。
李奶奶突然拉住姜暮的手, 说, “快放下书包, 换上凉快衣服,来家里吃饭, 马上到晚饭时间了。”
姜暮惊恐,这些天,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神经不时刻提防着,戒备着,唯恐那天的情况再出现。
她总觉得这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安全感,连钟声,下水声都能使她焦虑,她害怕单薄的门锁挡不住外边的危险。
于是每每回到家,她都要反复确定门锁是否已经反锁,反锁也不够,她还要把茶几,椅子,桌子,以及能搬动能挪动的家具都挪到门口,摞在一起,死死地挡住那道门。
她知道,再撞见李舰,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此刻,李奶奶的干枯的双手像两根枯藤缠着她,姜暮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用力推开她的手。
李奶奶有些尴尬,“怎么了姜暮?”
姜暮要关门,可是李奶奶却挡着她的门,姜暮只说,“我不饿。”
姜暮试图关门,李奶奶却担心道,“怎么会不饿,你看你瘦弱的样子……”
正说着,几个邻居闲聊着从楼下走上来,尚未见人,声音先至。
张文斌说,“这些天真热,也不知是什么节气了。”
女人说,“刚过立夏,竟热得像三伏天一样。”
女人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听说山要封了,是真的吗?我们上下班如果绕山路,真是不容易,要早起一个小时。”
张文斌说,“那天晚上暴雨,山上泉水水位暴涨,有员工回家路上打滑,摔了下去。近来雨水多,厂里确实有封山的想法。”
女人说,“那天大家都上夜班,确实路不好走,可从山下走,上班要一个小时。”
张文斌说,“将就些吧,安全重要。”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楼来,刚一冒头,张文斌便见李奶奶和姜暮尴尬地对峙着,道,“呦,这是怎么了?”
李奶奶摊开手,苦恼道,“姜家那孩子不来我家吃饭呦,她姥姥生病,父母顾不上她,怪可怜见的,她又不来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好吃,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