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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眼无声(83)

作者: 愿为南流景 阅读记录

红糖水一路到胃,那种热度像渗透到骨子里似的,顿觉手脚的冰凉缓和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小就……”李雪梅拍她的背。

她浑身紧张,她垂下头,看向被罩的花纹,道:“一直很……很疼,而且……”

李雪梅皱眉。

她身体滑进被子里,下巴也缩进被子里,自觉难以启齿。

“……疼。”她垂下头,嗓音沙哑,要被自己吞没。

李雪梅不肯相信,立即起身拉她到厕所。

她光着脚站在冰冷的瓷砖上,仰着头,看上边裸露的丑陋的电线,看那个只消一周没清理,就生出灰白色水垢的莲蓬头,看刚用了一周便瘦了一大圈的白色肥皂。

李雪梅的动作有些粗鲁,没有女人的纤细柔软,她的手又粗又厚,充满力量,像个男人。

她忍不住咬住嘴唇,忍耐着承受着那种尴尬和没尊严。

想哭。

一番仔细认真的检查过后,不知为什么,李雪梅大惊失色,头发也散了,她瞪着通红的眼睛,问,“你告诉妈,你什么时候开始流血的?”

她不说话。

“什么时候——”她摇她。

她被吓到,说,“今天早上。”

她立马起身,生拉硬拽,“走,妈带你去医院。”

她不解又恐惧,“妈,我不想去。”

“不行。”她剜她,眼神寒冷凄厉,像冬天的风,刮着刀子。

她看起来越发楚楚可怜。

李雪梅终于妥协,选择沟通,“那你跟我说实话,以前有没有过?”

她如遭雷击,心虚,脸颊淌下汗,她反应激烈,猛摇头,“没有。”

李雪梅甩开她,瞪她,这让她觉得,她像厌弃一件旧衣服一样厌弃她。

李雪梅知道了什么似的,笃定了什么似的,将她的这次生病视为不良事件。

李雪梅匆匆回屋换衣服,随便拽出一条裙子就穿,头发也忘记绑。

她站在门口看着李雪梅,心里怕极了。

县城里最大的那家医院离姜家不是很远,但是李雪梅还是带她去看离家最远的一家小诊所,像是躲着什么,难以见人。

诊所在居民楼里,甚至连牌子都没挂,屋里又破又脏,坐着一排挂点滴的精神萎靡的病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消炎药水味。

见是男大夫,李雪梅只觉伤风败俗,又气急败坏地拽她出门。

从前的李雪梅很温柔慈爱,凡事都护着她,可那次不一样,她像押犯人一样按着她往前走。

李雪梅向来生活仔细,从来不大手大脚,但那次,李雪梅竟然花钱叫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敞着棚,“突突突”往回开。

她的脸惨白惨白的。

她们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家附近的县中心医院,医院正门立着一个巨大的红十字,她注视着那个十字架,目光怔仲。

十字架意味着拯救救赎,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十字架最原本是古罗马的一种残忍的刑具,是残酷,是羞辱的象征。

……

县城很小,人口不多,可不知为什么,医院里总是填山塞海一般,人都聚在这里。

李雪梅一进大堂就浑身不自在,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手紧紧攥着姜暮,烦躁不安,她便显得更虚弱。

护士笑容满面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李雪梅避开护士,做贼似地拉她离开,直奔款台。

填挂号本时,李雪梅攥着圆珠笔迟迟下不了笔。

李雪梅迟疑好久,最终在姓名一栏写下“李雪梅”三个字。

写到后边的年龄一栏时,李雪梅又迟疑了,笔尖停顿片刻,最后写下“32岁”。

李雪梅交好挂号费,到妇科门诊去听号,她也安静地坐在一旁。

医院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坐诊医生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个护士在旁边维持秩序,另一个护士把病历本排列起来,按顺序叫病人进去。

李雪梅始终垂着头,不敢与人对视,生怕遇着街坊邻居或者厂子里的同事,要是那样,她这张脸怕是没处放了。

如果有口麻袋,李雪梅恨不得把她罩上。

那时,她看到头顶的白炽灯,还有走廊尽头火红的夕阳,它们交并在一起,那么亮,但她罩在李雪梅肩膀下的阴影里,昏暗无光。

二十分钟的时间,两个人竟恍如过了半个世纪。

她像那蒸不烂煮不熟的豆子,被扔在锅里小火慢熬。

……

诊室里通体白色墙壁,一张很长的红色木桌,杂乱无章地摆着几样文具。

瘦削的女医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一身白大褂,靠墙坐着,肩膀蹭上些许白灰。

李雪梅硬起头皮,把她按在座位里。

她眼睛看向地面,有些害怕,不知道会检查出什么。

女医生温柔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低着头。

医生看向病例单,皱眉,上下扫视她一圈,“是你看病吗?这写的什么,三十二岁?”

她脸颊红透。

医生看向李雪梅,不耐烦地把年龄划掉,说,“出去重新排队。”

那天真的要做检查的时候,她逃跑了。

后来她还是被拖上一张床,李雪梅按着她,医生只是看了一眼说,“有两点撕裂,还有感染。”

她哭着说,“跳舞的时候老师让做高难度动作,但是我被托举时摔了下来,结果出了很多血。”

李雪梅问,“她是不是……”

医生笑说,“小孩子没事的,这次流血属于正常的例假。”

医生对她生活习惯了解过后,确认她的炎症来自于家里新养的两条黑狗,她每天和黑狗一起睡,是极其不卫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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