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90)
“李厂长,我今天要说的这事跟你要说的没有关系。”张文斌道。
“既然没有关系,你就不能等等?”李舰生气。
“我这急脾气,等不了。”张文斌道。
张文斌又跟姜源说,“姜主任,咱们之间曾经有过节,这几年见面就掐,但厂子里的事,公事公办,不分对错,只分立场,不分恩怨,我没有什么觉得对不起你的地方,只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底十年,事到如今,我不吐不快……”
李舰顿下酒杯,历声道:“张文斌,你喝多了。”
不止李舰,姜暮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攥紧了校服裤子,心脏砰砰砰提到嗓子眼,她手抖得厉害。
张朝震惊地看着旁边的父亲,这一刻,他的心脏都跟着姜暮的手一起拧成麻花。
他感觉到姜暮的颤抖,她从开始手抖,到全身都抖了起来,张朝一把捏住姜暮的手臂。
他用了那么大的力,要将她指尖折断似的,可是姜暮却丝毫不觉,目光如炬地盯着张文斌。
张文斌这几句话,早已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包厢内安静了下来,都在认真等着张文斌的下文,气氛变得紧张,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滋生,蓄势待发。
姜源不得不郑重站起身,试图阻止道:“张主任,大家同为矿泉水厂员工,公事上时有意见不和,也都是常情,都可以理解,算不上有过节,虽然有时吵起来彼此都会说些混账话,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张主任有什么话,不妨明天我们找个时间单独谈谈。”
李雪梅也讪笑着附和,“是啊张主任,这些事你就不要放心上了,今天饭局各位领导都在,这些小事我们还是改天再说。”
说罢,李雪梅怕他再说什么似的立即传唤服务员,“来,给张主任上一份甜品,再倒杯茶,你们看,张主任喝高了。”
穿着旗袍的美女闻言立即先上了茶水过来,道,“先生您这边请。”
“我已经准备自首了。”张文斌突然说。
在座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李舰黑着脸。
姜源和李雪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暮的手更加颤抖,张朝攥着她,也在抖。
张文斌道,“有件事我准备自首,不过先让各位知道也没关系,在座的各位都是证人……”
“哎呦老张,你这是干什么,” 李雪梅猛地站起身,明显的不满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却仍然强撑着脸皮笑着。
姜源也道,“老张,什么事还要报警,你可别吓我,不至于,不至于。”
张文斌说,“这件事我现在必须说,过了今晚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我怕我会睡不着。”
李雪梅脸色更加难堪。
张文斌道,“这是一件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是有关于图书馆闭馆的真相。”
“张文斌——”李舰吼,同时——
姜暮 “扑通”一声站起身,桌椅碰撞,一只碗筷落地摔碎。
她内心汹涌,全身发抖,她愤怒且祈求地盯着张文斌。
盘碟碎了一地,满地都是酱油汤汁的味道。
李雪梅吓了一跳,她惊讶地看着姜暮,又看看张文斌,不明白她急什么。
可是她还是下意识连忙拽姜暮,给大家赔笑,用责怪又宠溺的语气道:“这孩子,没礼貌。”
张文斌说:“姜主任,我想你还记得图书馆关闭的事,其实图书馆关闭的真相并不是因为消防检修,而是因为……”
“老张——”姜源喝止,同时——
“张叔叔——”姜暮发了疯似地大吼,目眦欲裂。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掀开桌布,顿时,桌上二十几道菜如瀑布一样哗啦啦落地,汤汁飞溅。
所有人快速往后闪,但还是被泼了一身汤汁,大家一边纷纷抱怨着一边清理身上的污渍,责备和惊诧,抱怨和不理解,都写在他们脸上。
姜暮攥着拳头,全身抖如筛糠。
姜源瞪圆了眼睛,眼珠像要从黑框眼镜后面瞪出来似的看着姜暮,惊愕至极,片刻后,终于他的惊愕转为愤怒,血液冲上头顶,使他的脸色如猪肝,雷霆之怒即将爆发。
旁边李雪梅却抱住姜暮,给姜源使了一个眼色。
饭局就这样不欢而散,领导们纷纷被李雪梅送出包厢,李舰捡起碗朝张文斌摔去,张文斌跌坐在椅子里,目光复杂且呆滞,嘴巴下意识微微翕动几下,似有话哽住说不出。
姜暮推开姜源,冲出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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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暴雨倾盆,夜空像被人一刀捅出一个大窟窿。
姜暮独自在雨夜的胡同里徘徊许久,颤颤巍巍的,一种透进骨子里的恐惧让她浑身抖得厉害,抖得走不了路。
人在雨中自然要保护鞋袜不被浸湿,可如果一个人已经全身湿透,谁还会顾忌鞋袜。
她咬紧牙,估摸着李舰该离开饭局前来赴约了,便真的下定决心要去赴约。
她穿过矿泉水厂,往山上走。
越往高处去,山下的光越弱,黑洞洞的,山坡和黑夜融成一体,黑夜与天空连成一片,好像越走,便约接近深渊。
这样一个雨夜,暴风雨无所顾忌,横加肆虐,将山路洗刷得又湿又滑,很危险。
她知道,这个时间,这种天气,这种路况,除了她和李舰,不会再有人敢上山。
如果李舰敢来,那么无疑是绝好的机会。
她忐忑不安地走到半山腰,头顶树枝“咔嚓”一声折断,山上轰隆隆滚下来的溪水拍击着石头。半人高的荒草在雨中簌簌作响。
恐惧告诉她不要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