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决定来到现实,去往那个有她存在的世界】
【为了去往那里,摘星楼主燃烧了自己】
【他的神格,他的功德之力,他的灵魂,他的躯体,他所存在凭依的一切......尽数舍弃,只为求得再见一面】
像一根灯枯油尽的蜡烛,仅仅只是跨越戏本与现实的距离,虞梦惊就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为了能多留下来那么一会,他默默地忍受着那些胆敢触碰神躯的冰雨。
落寞地静默在雨里,却等不来那个要等的人。
本该端坐九天之上的神,何至沦落至此?
【不过是沾染红尘,为情所困罢了】
【庆神懂得了爱,解开了夜红神龛的全部封印,却也被爱囚困其中】
【到死皆是】
仿佛呼应那般,在《夜行记》原典出现这句话后,古朴残破的书页蓦然静止。
片刻后,它开始了无风自动。明明没有任何人用手翻阅,纸页却飞速翻涌,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濒临疯狂的失控。
离得最近的专家吓了一跳。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纸,原典上的字在消失!”
于是人们大惊失色,定睛看去。
戏本上其他的篇幅仍旧完好。
唯有“虞梦惊”这三个字逐渐晕开,模糊,变成空白。
同一时间,所有有关“庆神”“虞梦惊”和“摘星楼主”出场的篇幅全部消失,戏文一页一页凭空削减,无一幸存。
从一开始,戏曲同现实融合的时候,虞梦惊或许就猜到这个结局。
但他义无反顾。
“这是什么意思?”
静默过后,原晴之颤抖着开口。
她的声音沙哑干枯,像树叶划过粗糙的纸面。
“难道从今以后,夜行记里......就不存在虞梦惊这个人了?!”
直至此刻,原晴之终于知道了戏曲同现实忽然融合的原因。
那是一位戏中人,燃烧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跨越千山万海也要来到她身边的证据。
遗憾的是那条或许早已消散因果线。
因为她的缺席,两人至死未能再见上一面。
捌拾玖
剎那间, 仿佛整个天地都远去了。
原晴之只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难道......虞梦惊这个角色,就这样,彻底被抹消了吗?”
其实不需要谁给予回答, 望着面前页数锐减的原典, 她自己就能给出答案。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出戏的原因,原晴之从梨园奔波到青城古街, 这一路上都像是微醺着的,模糊着的,隔着一块毛玻璃, 怎么也看不真切。
好像身躯在地上奔跑行走, 灵魂却浮在高空冷眼旁观,在看着别人的故事。
一直等到戴茜同她说, 虞梦惊走了。原晴之才算真真正正从天空中坠落在地, 落到这残酷又毫无定数的人间。
她终于意识到。
啊, 这就是这本故事的结局。
原晴之踉跄一步,眼底摇曳的光芒熄灭, 颓然跪倒在地。
因为暴雨的缘故,古街地面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积水,本就浸湿的裙摆沾染了冰冷的水, 湿哒哒地贴在腿根。可原晴之却感受不到冷, 也感觉不到疼。
或许因为太痛了, 心脏撕裂开来,流出猩红色的酸楚的血,只剩下麻木。
六岁的原晴之并不懂死亡是什么。
她看着爸爸离开消失在火中的背影, 小小的脑袋还无法思考那是什么, 只以为爸爸和妈妈去另一个地方玩了,所以一边哭一边听从着大人的话。
但是二十六岁的原晴之, 已经十分清楚死亡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分量。
它是阴阳两隔,是无可挽回,是再也说不出口的遗憾。
戏中人的死亡和戏外人的死亡并不一样。现实人死亡,会办一场盛大的葬礼,遗体存放在棺椁里被人抬起,接受亲朋好友和宾客们的哀悼和瞻仰。牧师或者风水先生拿着话筒上台总结一生,然后人们在殡仪馆的台下垂泪默哀,万众寂静。
可戏内人的死亡就像枝头落下的一捧新雪,静悄悄地融化。无声无息。
“小晴......”戴茜担忧地望着她,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来。
在看到焦急赶来的原晴之的剎那,戴茜便知道,她终究还是一语成谶。
身为女性,她更能体会到原晴之那种强行被压抑在平静表面下止不住翻起的暗涌。
如果说虞梦惊的爱像地狱燃起的幽冥暗火,拖着人一起下坠,烧到最后连自己都情愿点燃;那么原晴之的爱便更像一汪清泉,把太多的心思藏在下方,可实际其中暗流激涌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只是习惯了粉饰太平,习惯了用成年人的思维去思考。
却忘了爱永远是超脱理智的那一瞬间。
此情此景,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晏孤尘没有贸然上前,他和程月华一起站在人群之外。
他们刻意避开了原晴之,低声讨论。
“看这模样,晴丫头应该知道了她父母当年死亡的真相。”
“嗯,我刚刚给林如花打电话确认过。但她不愿意说,只告诉我们司天监留存的档案也不完全,虞梦惊和原小姐还有更深的渊源......”
“啊?所以监正您的意思是,虞梦惊来现实,就只是为了看原小姐一眼?”
“嗯,恐怕他也清楚。原小姐走后,从今往后肯定不会再入戏了。实在无法,这才出此下策。”
“如果早知道虞梦惊前往现实,只是为这个原因,那我们何至于如此防备。”
“唉,现在事情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明明原小姐就差一点就能赶上。要是时间可以倒流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