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夜(14)
“我是能回去,阙哥,那你呢?”庄宁故作轻松地耸肩,“多一个人,起码能帮你分担点事情——不过话说回来,你打算在马赛待多久?”
“还不确定,看情况。”
庄宁笑说:“那我还能等到你重操旧业那天吗?”
“钱随时都能再赚。”程知阙随手掸了下烟灰,侧身往远眺,望向手里捧花的付迦宜,“最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吧台南侧设一座小型舞台,没请驻场歌手,周围空荡荡的,搁一台电子琴和两把电音吉他。
冷调筒灯照在地面,沤浮泡影,付迦宜半蹲在舞台边上,正跟一个黑人小孩交流,时不时抬手,将额前碎发缠到耳后,一颦一笑生动明艳。
看到程知阙朝这边走过来,付迦宜就近扶一根立柱,缓缓站起身,笑着看他,“你回来了。”
酒劲正上头,她不自知,言语间有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程知阙微微眯眼,目光由上到下,落在她怀中那束鸢尾花上,“买花了?”
付迦宜点点头,“你之前教过我,不要随便同情心泛滥,但我想着,经过证实的贫困潦倒应该可以试着帮一下。”
程知阙眼神沉静下来,挑唇,“做得不错。”
两人没在酒馆久留,跟庄宁告完别,准备离开。
长廊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付迦宜走在最前面,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愈拉愈远,脚步顿了下,回头看程知阙,“怎么不走了?”
程知阙掀起眼皮,对上她极亮一双眼睛,“是你走太快了。”
“是吗?”付迦宜逐步向他靠近,在距离可近可远的位置停下,“那我……等等你。”
第 8 章
从酒馆出来,在门口看到刚刚卖给她花的那个叫伦古的小男孩,付迦宜忽然提议,说今晚住宿的地方能不能由她来选。
程知阙唇边勾起淡笑,几分纵容地说:“凭你安排就是。”
渔港离山脊不远,新旧建筑融合,顶峰立一座古希腊风格的复古圆钟。
两人随伦古穿过小巷,走到靠海的半山腰,那有几间用石块垒成的房子,伦古一家住一间,其余搭成了简陋的海景旅馆。
付迦宜选了相邻的两间空房,室内装修大差不差,青砖墙面,铁艺单人床,棚顶吊灯开关是许多年前的拉绳设计。
环境一般,好在房间打扫得干净,周围也比较安静,只有隐隐呜咽的风声。
程知阙没急着回自己房间,走到最里面,关上嘎吱作响的格子窗,“住得惯这里?”
付迦宜坐在桌前,托腮看他,“应该……我其实没那么娇气。”
程知阙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付迦宜扯了扯唇,试图帮自己找补,“这里好像也没那么差,就当成一次难得的体验好了。”
“我倒无所谓,随你高兴。”
没过几分钟,伦古敲门进来,手里拎着装了松脂和碎木块的玻璃灯,外加两个驱蚊手环。
将东西放下后,他偷偷瞄了付迦宜一眼,友善地丢下一句“姐姐再见”,不等回应,小跑着离开了。
付迦宜从没见过这种自制的玻璃灯,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想点燃,左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程知阙坐到她身旁,从她手里拿过火柴,“我来吧。”
方形玻璃灯罩内跃起一束火苗,付迦宜看着正缓缓上升的黑色烟雾,觉得有点呛,轻咳了一声,“这种灯如果用蜡液和烛芯来做,不是更好吗?”
“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材料。他们更愿意把生活费省下来,用在刀刃上。”
付迦宜几乎懂了,但没说话。
一直都知道人跟人之间的贫富差距明显,可难免还是出乎意料。阶级像条跨越不了的鸿沟,一个过不去,一个出不来,实际很难做到互相理解。
程知阙问她:“驱蚊手环会戴么?”
付迦宜回过神,摇了摇头,“需要戴这个?”
“靠海的地方虎蚊多,毒性比较大。”程知阙拆开白色手环的暗扣,示意她,“手伸过来。”
付迦宜没犹豫,乖乖抬起左手。
体内酒精没完全代谢掉,她皮肤尚且还有烫意,碰到他微凉的指节,中和了一点温度,但效果似乎不太好。
她明显感觉到身上比刚刚更热了,有快要熟透的趋势。
程知阙摊开她的手掌,大致调试完手环松紧,低头看她微微泛红的眼梢,“在想什么。”
付迦宜收回手,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不算太突兀的回答,“只是觉得你知道的事情很多,方方面面,有点像百科全书。”
大概觉得她的比喻有趣,程知阙笑了声,“到过的地方多了,知道得自然也多。没什么稀奇。”
付迦宜忍住好奇,没追问他以前都去过哪里,只回应一句:“也是这个道理。”
程知阙离开后,付迦宜一个人坐了会,等身上的热度退下去一些,到隔间冲澡。
浴室没装热水器,自制的太阳能采集装置,存不了多少热水。没洗一会水温转凉,她快速冲掉头发上的泡沫,随便套件衣服,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等头发晾到自然干,差不多酝酿出一丝睡意,刚阖眼没多久,听见隆隆几声闷雷。
风把窗户吹开,雨点潲到地板上,淌过一滩水。
雨下得太急,付迦宜从床上起来,摸到吊灯开关,往下一拉,接连试了几次都没反应,这才发现停电了。
她只好放下拉绳,摸黑去关窗,路过桌旁,不小心碰到了那盏玻璃灯。
玻璃打碎在地,发出清脆声响,盖过了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