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夜(20)
程知阙轻笑,“早知道昨天不准假让你出门了。”
“……嗯?”
“看你生病,大家都不太好受。”
付迦宜很想问,“大家”的泛指中,也包括你吗?
左右权衡,觉得这问题偏幼稚,卧病在床的人总归不想将自己陷进新一轮博弈中。
她筹码少得可怜,得省着点用。
没一会,朱阿姨出现在门口,轻敲两下敞开的房门,端托盘进来。
昨天在安维尔那吹了过足的冷气,她体质一向较差,感冒发烧是常态,眼下也只能喝些清淡白粥,搭配几道小菜。
跟叶禧不同,即便在法国土生土长,付迦宜至今仍吃不太惯法餐,从前阿伊莎还在世时,为了照顾她的口味,将中国南北方几大家常菜系学了个遍。
迄今为止,她没遇到过比阿伊莎更会做中餐的人,哪怕是专做国宴的厨师。
朱阿姨走后,付迦宜端起那碗粥,浅尝一口,觉得食之无味,直接放下了。
程知阙敲击键盘的动作停顿一下,视线从屏幕移到她脸上,“吃不下?”
“没什么味道。”
“想吃什么。”
付迦宜想了想,“口味重一点的中餐。”
于情于理都要忌口,付迦宜原也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程知阙带她去了院内的玻璃房,那儿的厨房有中餐区域,平时基本在闲置。
她身上披件薄外套,站在两三米远的斜对面看他熟练地备菜。
他今天没穿那么正式,宽松黑衣搭枪灰色休闲长裤,腕骨素白,手背隐隐露出青筋,水珠顺指尖滴到台面。
过分赏心悦目的一面。
不到四十分钟,正宗三菜一汤上桌,荤素搭配,不沾油腻。
付迦宜尝完,由衷说道:“真的好吃。我原本还觉得,会烤鱼已经很厉害了。”
程知阙说:“十岁前我一直在北京生活。这几年一个人惯了,偶尔会下厨。”
付迦宜捏筷子的右手顿了下。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聊起自己的私事。
她问:“北京跟巴黎比,有什么不同?”
“国内治安比这边好太多,至于其他方面,百闻不如一见。”
意识到这话题快要拐进死胡同,付迦宜换了一个,“对了,刚刚在房间里,你在写代码吗?”
没等他应声,她解释说,“我路过沙发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屏幕亮着,所以扫了一眼……抱歉。”
“不至于道歉。”程知阙看起来并无所谓,“我本科和研究生学的计算机,这不是什么秘密。”
付迦宜一愣,“后来为什么改学化学了?”
程知阙没回答,不动声色地反问,“很惊讶?”
“嗯……觉得很有跳跃性。”
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她这会饥肠辘辘,真有些饿了,没再说什么,拿起汤匙,喝一口热汤,顺带夸一句好喝。
人在病中,有些影响胃口,没吃多少就有了饱腹感。
程知阙给她夹了些青菜叶,又将剥好的椒盐虾放进靠她那侧的碟中,举止再自然不过。
付迦宜盯着那块虾肉看了几秒,夹起来,咬住虾尾。
咀嚼过程中生了杂念,明知不该问,还是止不住想试探的冲动,“记得小时候上汉语私教课,老师教过我一句俗语。”
程知阙拿起湿手帕,不紧不慢地擦净双手,“洗耳恭听。”
“八个字……”她没和他对视,低头看着被咬断一半的虾肉,眼睫轻颤,“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其实想直白表述出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体贴,很会照顾人。
可有些事无法真正点破,明着讲出来反而没什么意思,还会有暴露底牌的风险。
穷追不舍不是手段和战术,是迫在眉睫的下下策。
她目前还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程知阙手里捏一支金属质地的银色打火机,随意转动几下,嘴角凝笑,“你的汉语私教老师教得不错。”
付迦宜垂了垂眼,低声说:“所以我中文很好。”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像跌跌撞撞栽进了棉花堆里。
偏他的后话将她从云团中一把扯出来。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你可以有很多个私教老师,但我只会有你一个学生。”程知阙温和开口,“迦迦,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 11 章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断断续续拖延了大半月才彻底好转。
月中,付晟华百忙中亲自联系付迦宜,让她在敬香前尽快赶回去,还说兹事体大,一板一眼马虎不得,叫她路上别出岔子,以免耽搁行程。
知道付晟华对那天的重视程度,她自然不会添乱,好声答应下来。
付迎昌和付迦宜的生母叫邹安黛,是付晟华的初恋,在怀第二胎的时候身体亏损,落下病根,生完孩子没多久因病离世。
这些年付晟华没再娶,以妻子的名义在巴黎市郊的远山顶上建一处悉心佛堂,精雕细琢,香火绵延,每年这时候都要带子女过去吃斋静修。
付迦宜对付晟华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过往许多年中,她曾见过父亲无数次对着挂在佛堂里的母亲画像出神。
起码在这一点上,她无法真去挑剔和指摘。
回巴黎当天是这周唯一一个晴天。
付迦宜前两日礼貌性地问程知阙要不要陪她返程,他原本没有这项“任务”,不知什么原因同意了,她没多问,只当他回去办自己的私事。
老方身体抱恙,告病留在这边修养,没一同回去,临时找了另一位司机来替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