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夜(32)
穿白衬衫打黑领结的侍者将他们领进包厢,室内典型的中式古典风,雕花屏窗,红木圆柱,方桌搭刺绣暗纹的太师椅。
程知阙将菜单推到她面前,问她想吃什么。
点完餐,付迦宜问:“你以前经常来这吗?”
“嗯。”
“那这家餐厅的味道肯定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做的好吃。”
程知阙弯唇浅笑,“这家主厨来自香港,有很多招牌菜,我不过是业余选手。”
“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的。”
一壶阳羡雪芽被端上来,程知阙拿起白瓷茶杯,给她倒一壶热茶。
付迦宜喝一小口,舌尖微微发涩,很快品到一股甘甜,“其实我们家在巴黎有几间茶楼,专门做中餐,我觉得不太合口味,平常很少去吃。我爸爸和我大哥倒是经常光顾。”
程知阙淡淡道:“很少听你提起你大哥。”
付迦宜平静地说:“报纸上说他是个博爱的企业家——还有我大嫂,虽然跟他离婚了,对他也没什么负面评价。可能他真是个好人,只不过对我来说不是。”
程知阙面色如常,眼底的寡淡叫人看不穿,“好人这种设定太绝对,很容易崩盘。”
付迦宜一怔,端着茶杯的手悬在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话蕴含几分微妙的讽刺。
来不及细品,看到热菜一道道上桌,她那点食欲不振立马得到了有效缓解,夹起一块脆皮腩仔肉,送进嘴里缓慢咀嚼,很快又喝掉小半碗云吞汤。
中途,付迦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听到手机震动两声,她湿着手,暂时没法看,托程知阙帮忙看一眼。
以为是家里保姆通风报信的短信,没想到是叶禧发来的。
程知阙似笑非笑,将短信内容慢条斯理转述给她:“今晚的联谊对象要你的手机号码,你朋友问要不要给。”
这一瞬间,付迦宜真的很想在心里吐槽叶禧的不专业。
去之前她明确讲过不包售后的。
再结合刚刚那段不想让他去接的插曲,付迦宜更觉别扭,正想解释点什么,听见他说:“交朋友不是件坏事,有对比才有更好的选择。”
听完这句话,按理来说本该松一口气的,但此时此刻,她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那盏白瓷杯,茶水溅到皮肤上,不算烫,可水珠被蒸发的那十几秒里,只会觉得不断发凉。
付迦宜轻声问:“就不担心我骑驴找马吗?”
程知阙扫来一眼,语气带笑:“怎么好端端的把人比喻成动物?”
付迦宜没应声,不轻不重地攥住茶壶把手,给自己续杯。
后半程没怎么动筷,几乎都在喝茶。
回去路上,付迦宜有意避开和他的交流,打开iPod,随机放一首英文歌,额头抵着车窗,明显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距离文化公馆还有一段路,程知阙靠边停了车,落下车窗让风灌进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背风点燃。
付迦宜不知道他为什么中途停下,忍住好奇,没主动发问。
夜深露重,街头没什么人,偶尔冒出两三个流浪汉和醉鬼,两类人在垃圾桶旁互相掐架,用法语骂得很脏,很快引来了警察。
闹剧轰鸣的情况下,程知阙稍微侧过身,没拿烟的那只手缠住贴在她左耳的那条耳机线,轻轻扯下,塞进自己耳朵里,“在听什么?”
距离无限拉近,付迦宜呼吸不由自主地凝滞一下。
程知阙看着她,不疾不徐评价:“这首歌还不错。”
付迦宜顺他的话往下说,像是一语双关:“我以为我们有代沟,你不一定喜欢听这种。”
程知阙笑了,“意思是,在说我年纪大?”
“我只是想说,你的淡然和豁达不是我这个年龄段能看透的。”
明明不久前还在口口声声说,以后有很多机会能让她看清。
眼下她有理由怀疑,那些话都是哄人的噱头。
程知阙拿过她手里的iPod,按了暂停键,“我刚刚说那句话,本没有任何歧义。”
“……什么。”
他没答话,而是问她:“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反问句能让人回归问题本质,换个角度充分思考。
付迦宜隐隐懂了——
他不介意她骑驴找马,无论前后多少个对比,他都有信心成为那个更好的选择。
程知阙说:“可是迦迦,有时候空有志气解决不了问题弊端。客观因素摆在那,我不一定真是你最好的选择,所以才说,交朋友不是件坏事。但不代表我赞成这种做法。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情爱方面,他并非真的豁达,但也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左右她身边偶尔出现的其他可能性。
他们之间,年龄和阅历都有差距,他得替她权衡利弊。
相处这么长时间,程知阙讲话向来只表三分意,鲜少同她讲这么直白,付迦宜当然能听明白。
周围空旷僻静,闹事的那些人早被塞进警车,这条路乌灯黑火,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想,人果然存在劣根性,明知前路难测,越危险越忍不住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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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的事做完,付迦宜没在巴黎久留,按原计划前往马赛。
上次她和叶禧偷溜出去,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到头来还是被发现了。
付晟华没责备她,和往常一样,将连带责任转移给她身边的人,二话不说,直接辞退了原来那个司机。
启程当天,林秘书给付迦宜换了一个新司机。
退一步讲,从前即便是往她这塞人,也会提前打声招呼,她多少还能睁只眼闭只眼,这次未免太明目张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