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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夜(83)

作者: 澄昔 阅读记录

付迦宜倏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和程知阙去渔港的时候,路过自动化铁道口,他偶然间提过跟这个有关的事。

是她当时没注意到。

她听见自己问:“那一批铁道下岗工人里,有跟他有关联的人,是吗?”

负责人说:“是的,他们是母子关系。”

付迦宜嗓音发涩:“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原以为早做心理准备就不会有太大波澜,可事实并非如此,听到这些话,她依然会觉得呼吸困难,就快喘不过气。

跟负责人聊完,程知阙恰巧从浴室出来,换她去洗。

付迦宜在里面待了快一个小时,裹睡袍出来时,看到他在阳台打电话。

夜里有风,他背对着她,表情隐匿在朣朦夜色里,指间夹烟,橙色光点异常刺眼。

过往很多次他都像现在这样,避开她打电话。

她早该察觉到端倪的。

付迦宜定定看了很长时间,迈开步伐,一鼓作气拉开阳台的推拉门,走出去。

程知阙听见动静,侧身瞧她。

不等他开口,付迦宜踮起脚尖,攀附住他肩膀,一点点靠近,嘴角凝了微笑,眼里却泛冷。

她轻声问他:“一直以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第 38 章

天蒙蒙亮, 程知阙将付迦宜送回住处。

在她下车前,他叫住她,想说些什么, 却欲言又止。

付迦宜捏把手的动作微微一顿,偏头看过去, 对他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不带停留地迈下车。

程知阙看着她渐行渐远, 等她走进院子才启动引擎,驱车前往勃艮第, 上高速前, 到酒馆去接庄宁。

两人晌午抵达第戎。

庄宁饿得前胸贴后背, 随便找家餐馆垫肚子,等食物上桌后,狼吞虎咽吃了几口,抬头看程知阙,“阙哥, 你怎么不吃啊?”

程知阙难得走一次神,淡淡道:“没胃口。你吃吧。”

城市最边缘建两排平房, 穷乡僻壤, 缺砖少瓦。

出国前,程闻书把从丈夫那得来的大部分财产留给父母,让他们安度晚年,自己带儿子到这定居, 用余钱购置了一套房子。

程闻书原本也不是大门大户出身, 一下子由奢入俭, 谈不上适不适应,怎样都能活, 但她不想苦了儿子,尽量给他提供好一点的物质条件,把赚来的钱基本都花在了他身上。

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程知阙对程闻书的感情一直很复杂,转眼终归尘土,再次回到这里,心境不如想象中波动,反而更平静了。

程知阙用一下午的时间把屋子里所有旧物封箱,扯过白布,盖在褪漆的老式家具上。

做完这些,他倚在窗边抽烟,目光偏淡,一言不发。

庄宁从外面进来,指了指盘梯方向,“阙哥,挂在那上面的灯笼用摘了吗?”

程知阙掀起眼皮,往外扫一眼,“摘了吧,一起放箱里。”

复古中式灯笼,悬在法式建筑的石屋两端,显得格格不入。

程闻书和丈夫没离婚前,专门请了书法家协会的老师傅教儿子习字。大院里其他孩子在玩,程知阙被要求在书房心无旁骛地练字,一坐就是整天。

刚出国那年除夕,他童言无忌,跟程闻书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国家,因为没有过年的节日氛围。程闻书不知从哪弄来一块暗红色绣面,做了两个灯笼,哄他写下祝福语,再亲手把灯笼挂上去。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异国他乡处处碰壁,被磨光每一寸棱角。

这些年,除了偶尔酒后吐真言,程闻书没对他说过重话,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得知程闻书因为被恶意诱导而签了那份协议,不得已把钱全部投进扶舟会馆的基金池里,为此耽误了病情,程知阙当时第一反应是睚眦必报。

逍遥法外那些人,间接害死一条人命,致使别人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后来,他决定亲自来下这盘向死而生的棋局,剑走偏锋,才有了今天这种险中求胜的局面。

事关程闻书,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放弃什么。

窗外,庄宁爬上盘梯,小心将灯笼摘下,顺便用手掸了掸表面灰尘。

程知阙静静瞧着,捻灭手里的烟头,面无表情关上窗户。

傍晚,程知阙忙完这头的事,在花店买了束白铃兰,到墓园探望程闻书。

第19号小径的过道移植了铃兰花,如今还在花期,浆果球形,匍匐生长。

守园人恰巧路过,得知他是无名碑墓地的家属,主动聊起三月份的事——有位姓付的小姐来吊唁,给墓园捐了款,还特意托负责人在这块碑前种一排铃兰花,说是墓主人应该会喜欢。

她太善良,能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费心做这事,实在难得。

守园人走后,程知阙一个人待了会,片刻,打开从马赛带来的证据收纳箱,自里面拿出一整摞A4纸,按动打火机,在空气中分批点燃。

将近半米高的文件,白纸黑字,有些是独一份的合同复印件,当初拿到它耗费了不少精力。

地面簇起一团火光,点亮嵌在碑面的程闻书的旧照片,程知阙看了一眼,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继续往里填燃烧物。

余热喷在皮肤上,有轻微的灼烧感。

程知阙就着火堆烧起最后一张白纸,将烟衔在嘴里,用纸点燃。

烟雾向上飘散,在夜色中分不清去向。

沉默到最后,程知阙开口,深思熟虑后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如果还有机会,我带她来见您。”

一支烟燃尽,地上的东西烧得差不多了,变成一摊黑色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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