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身(21)
她把事情讲清楚,讲成毅山很爱她母亲,求她多体谅他。
他多爱,他把她的名字赠她。
故事有点俗,陆烟一听一过。
成茗疼她,哭着说别学你妈妈,你做那石头,锋利一点,尖锐一点。
陆烟当然不会学,饮鸩能止渴,她就喝,剜肉有用,她就补疮。
成毅山的苦大情深与她无关。
没见过,她也没想过。
但看到孟皖,忽然之间,浓重的情绪涌出。
来自血缘,黏连那一抹红的情愫。
陆烟第一次想起来母亲。
想她刚嫁到和风县时,会不会也有两三人打量。
想她有没有后悔。
有时站在她的角度,试图窥探她如何爱他。
想她是否愿意原谅自己。
算了吧,最后她总会蒙住眼,别回答。
*
孟皖的时间难约。
陆烟无从揣测她的想法,她们一面之缘,她何德何能占有一席之地。
或许她也因为倪如姿的事情而来。
但今天,她若这么认为,她便承认。
要感谢孟皖,她能记起十月三十一是孟青生日。
她帮过她,所以她不会和孟皖闹僵。
她抽完烟,稍稍化了淡妆,五官更显立体精致。
陆烟底子好,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不拍戏时向来素颜,口红倒不落,是偏深的棕红。
姜辰目说美貌是天赋,她发挥到极致。
漏了致命的一句,美也是罪。
陆烟配了款式简单的白色耳坠,颈间细细一根锁骨链,丝绒休闲西装上身,衬得人高挑。
手机塞兜里,刚踏这尘世地上,冷风呼呼吹。
她在家的几天。
外边翻天覆地。
将车停在楼下,陆烟给孟皖发信息。
她提前半小时到,望着拔地而起的楼房,陆烟倒吸口凉气。
她高估自己,对她,忘记很容易。
孟皖正巧结束完一场远程治疗,电话拨过来。
铃声响,陆烟划开。她还没出声,孟皖温柔的嗓音透过网线砸进心里。
陆烟觉得她现在抬头,一定能在众多亮堂的窗口看见她的身影。
但她没有。
孟皖话语夹杂了些失望,她急切地说了不少,陆烟只听见她要的十五楼。
一路上她都面无表情,敲响那道门时,孟皖眉眼弯了,她下意识回应。
她伪装过于精致,陆烟想,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苍白。
同生日会一样,孟皖关怀备至,她拿了双崭新拖鞋给陆烟,拆封崭新的瓷器,茶水递到她眼前无尘的桌面,茶叶上下打转。
房屋重新装修了一遍,扫除了原本浓郁的活气儿。感情经过岁月交替,却愈发强烈。
时间不能称之为良药,装聋卖傻才是。
孟皖有条不稳地做着该做的事情,似乎忙碌能暂时掏空她的大脑。
她有白发了,尽管非常谨慎的隐藏进高盘的发髻。
她每个动作都在诠释疲惫。
陆烟再次烦透人情世故。
最后一片茶叶沉落杯底,陆烟忽然说:“她今天生日。”
23
家里没有摆放孟青的照片,孟皖还是望向正厅的老檀木高柜。
照片她收起来了。
连带念想。
她是医生,却难以自治。
她要孟青学会愤怒,现在想想应该教她冷漠,教她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对象是她自己。
葬礼其实孟皖回来了,就在她生活多年的家里,没有鸣奏,没有告别词,没有眼泪,她跪在拜垫,眼闭着手合十虔诚祈祷。
孟皖是无神论者,但那时她希望能洗净她的愤怒与不甘,同样求着神佛保佑她来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是啊,她喜欢热闹。”孟皖的声音低了几分,即便悲伤,她唇角眼梢始终上弯。
“所以叫你来了。”孟皖与陆烟面对面,“她很喜欢你。”
环境太静,距离太近,陆烟清晰听出声音的颤抖,又被固有的教养打回去。
理性的女人,感情外露却不暴露,张合有度。
陆烟摘下颈间项链,交给孟皖,“这是孟青的东西,她本来要来拿的,现在还给她。”
她说的随意,就好像同故友唠嗑,而她在面前。她一边自唱生日快乐,一边吹灭蜡烛。
孟皖轻轻握着项链,冰冷的触感牵扯理智。
“陆烟。”孟皖看着她,“你很适合娱乐圈。”
陆烟点头。
无论好的,坏的。
这称赞她收下了。
陆烟抿了口热茶,直接说:“您要问什么就问吧。”
孟皖有些意外,她的目光游走在她整贴的西装、挺直的脊背、精致面容,然后落进她冷静的眼神。
美貌带给陆烟非常多东西,凭借跳板轻而易举达到旁人可望不可即的顶峰,于是物件越唾手可得,她反而兴致缺缺。
正如至纯至美的伊甸园藏匿盘踞毒蛇,美也有毁灭性。
孟青告诉她一些陆烟的事情,她能感觉到她唇齿间的欣赏。
她见过照片,陆烟风尘气甚重,又媚又邪。
她得承认,自己对孟青保护太过,可这仅仅是身为母亲的考量。她同意孟青邀请陆烟来生日会,留有私心。
直到拿到资料,孟皖明白了。
她被经历淬炼过,被过去熬煮。
从医生的角度,孟皖打量她。她的病人里有普通人口中的疯子,旁人见之色变,辱骂与不理解是他们生活的家常便饭,他们害怕,于是缩进构筑的城堡,在那里他们是“普通人”。而界线又是什么。
陆烟于她的感觉就是一个竭力冲撞的困兽,她想要出来,卡在中央,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