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身(7)
韩汀一直试图把陆烟培养成同类,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总是自然而然将她归为庸俗的愚昧人。
陆烟醒来时是有期待。
她认真地审视,等她一点点辨认出所处的环境,微弱的希冀灰飞烟灭。
窗帘被人关紧,隔着薄纱都能窥得屋外声色喧嚣。
陆烟坐在昏暗空荡的房间,似乎和这朦胧的色调融合,周身萦绕着“梦里不知身是客”的脱节感。
陆烟无法自洽。
她在过往与现实的矛盾中反复切换,真正令她跟纠结妥协的是穿衣产生的撕扯疼。
他们很凶,也爽,陆烟真空出门。
天已经完全湛蓝,像被水洗过,万物揭明,光晕直白。
陆烟被太阳刺得眯起眼,看向旁边的男人,他换了身衣服,依旧是黑色,T恤松松垮垮,可陆烟清楚他多么有力量。
覃昀听见声响,抽烟的动作缓了一下。他觉察到,不自主皱眉,疤痕跟着扯。
一地烟头,有烟灰掉到鞋面,脚边是发皱的烟盒。
陆烟粗略数了数,大概知道她睡了多久,两小时不到。
对她来说足够了。
陆烟环视四周,覃昀给的地理位置,她以为是将要拆迁的尾楼,停车才发现天差地别。
道路宽敞,邻边排满绿植,枝桠茂密,叶片接连,遮天的姿势呈现保护的模样。
她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小区中心有座假山喷泉,泉水汩涌,风一吹,微小水滴竞相向外散,折射灿然暖光。
覃昀放松地靠着墙楞,他低着头,陆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唇钉换成了唇环,烟一抽,浓雾搭着边飘出来,像打开幽禁门扉。
高跟鞋碰了碰他裤脚,陆烟看他,嗓音有多撩拨,“你哪天有空?”
覃昀掐灭烟头,双手插兜,散漫一瞥。
一道无比锋利的剪影落进陆烟眼里,鸽血红裙,墨绿耳环,所有形色都被他的黑色同化了。
“白天忙,晚上没什么事。”
黑车一晃而过,陆烟当然看见了里面的人,只有驾驶座愚蠢的男人没发觉,她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咚咚响。
“那我改天再找你。”
覃昀看了她一眼,陆烟觉得他靠近了,体热笼罩着她。
他是真凶,光呼吸都点炸了她。
覃昀两指夹着金色打火机在手里转两圈,似乎在做决定,“行。”
陆烟转过身。
烟盒空了,他叼着最后一根,没点。
喷泉变换轨道,溅出的水星冰凉,滑过,滑到心上。
情爱游戏,认真就输了。
等她离开小区,那辆车紧随其后。
陆烟玩心大发在街上绕圈,红唇噙着烟,冷漠又性感。
跟她彪车技,对不起,她陆烟就没输过。在岔路口她一脚油门夹进密集车流。
甩开狗尾巴,陆烟稳稳剎车,夹离烟,呼出一柱烟雾。
握着方向盘的骨节用劲到泛白。
下一秒,覃昀打款到账。
陆烟微愣,而后想起昨晚的对话,松松肩膀靠在背椅。
10
最近,网络世界在狂欢。
真人秀为攒热度,捆绑任屿陆烟,买了热搜。
陆烟的私生活多有名,她得过影后谁知道,她有过多少男人倒人人皆知。
都爱流芳百世,可谈起来还是遗臭万年记得多。
带有色眼睛看再美的花也能说骚。
像一场有组织的教会,他们是虔诚教徒,说着神圣,背着罪恶,穿着西装,披着皮囊,结束之后如鸟兽散,躲在潮林里寻找下个目标。
时间就像倒流了,人们记起那张裸照,记起自杀的孟青,更有甚者扒出来孟青和陆烟的关系,扯到倪如姿,他们好似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猜测,猎奇,嘲讽,谩骂,期待的声音混杂铺天盖地。不去深究前因后果,不探讨真相,仅凭一张刻意的图片,两个名字,就妄下断言。
他们想把事情闹大,想看笑话。
他们自以为是的认为能掌控雷电。
姜辰目劝陆烟尽量别看,她就没看。
不是怕,是无聊。
陆烟难得心生同情,骂来骂去还不是资本家利用的工具。
陆烟从浴缸出来换上红丝睡衣,黑发湿漉漉搭在胸前,眉梢挂着水滴。
红色衬她,她也喜红,衣柜里各式各样礼服占了大半。
她走到阳台。
一把火点亮了无际黑夜。
浓稠的烟雾在黑夜里如同不能说隐晦的秘密,她却像大漠上一轮猩红月,孤寂着热切。
陆烟的眼睛在迷蒙烟气中晦暗不明。
这几天,她站在阳台看远方的次数变多了,虽然她以前也常常独自看日落月升。
有些微妙,陆烟总是在欣赏眼前的月亮或太阳时,想到另外的,旧的那轮。她就不可避免地回味起那晚。
她疯了。
竟然在这事上犹豫,可笑。
明明火把肺腑都烧干了,她表情仍淡淡的。
及时止损。
她走回客厅把半根烟抽完,翻了翻手机,四五条未接来电,来自护工沈文婷。
陆烟打过去,“小沈啊,有什么事么?”
沈文婷语气急切,她那边传来关门声,“老爷子最近症状恶化了。”她照料成毅山快五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食饭不吃,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勉强,“晚上也不睡觉,安眠药都吐出来,喊着囡囡、囡囡。”
越想越不对劲,沈文婷眉头拧成川字,“囡囡是谁啊……”
沈文婷忽地意识到什么,抿紧嘴,再开口怯生生的,“他得吃饭啊,妹子你有空来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