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青梅解战袍(169)
祝逢春看向身后,人尸压着马尸,血腥和着土腥,刀光映着日光,戈声伴着风声,似在为这场全胜奏凯,又似在为生灵逝去哀鸣。
众将商谈许久,负责清点战场的兵士前来报信。此战诛杀戎狄将领八十四人,歼灭戎狄兵士三万两千六百五十七人,缴获辎重不计其数。
“我们的人去了多少?”
“河东军阵亡八十一人,负伤一百四十九人;山东军阵亡二百七十三人,负伤五百六十人;淮东军阵亡十九人,负伤三十九人。以上人员皆已记录在册,只等三位主帅论功行赏,全将士一世清名。”
一本簿子递上前来,罗威接在手里,略翻了几下,望祝逢春道:“作战之时,萧重只是要往西边,若非山东将士英勇抵抗,只怕要被突围成功。依本帅之言,此番斩获贼首,当有一半记与山东将士,众将以为如何?”
听了这话,众将纷纷点头,都赞罗帅公心大义。罗威捋了捋胡须,看着手下点完那一万多降兵,命一位兵士飞马去报太守,取来一万吊钱,与他们做返乡路费。家乡在涿州以南的降兵,大多领了银钱离开;剩下两千余人,要么家住幽州等地,要么决意报国从军,都留在涿州,成为河东兵士。
料理完降兵,罗威命一半兵士回营,剩下一半掩埋戎狄尸首。祝逢春向山东诸将交代一番,同罗威一起回到城内。
许是为她庆功,苏融这顿中饭做得极为丰盛,肉的菜的,红的绿的,摆了满满一桌。祝逢春风卷残云般吃了大半,提了枪便要离开。苏融道:“不是打完了么,怎么走得这么急?”
“不是我急,是你急,等下伤兵便要过来,你不去给他们看伤么?”
“再急也不急这一刻,往日要看伤的时候多了,不见你这般模样。”
苏融走到她身边,双眸盈着秋水,映出她所有心事。祝逢春停下脚步,叹道:“我心里有些烦闷,想到望楼看看。”
“可是为杀敌太多烦闷?”
“应当不是,往日我也不曾少杀。”
“往日杀敌,只是保家卫国,顶多不过攻城略地,今番杀敌,却只为歼灭生人。”
“可歼灭生人,同样是为了保家卫国。”
“所以你只是烦闷,不会为此改变心意。”
苏融扣了她的手,将她虚虚拢在怀里。从军这半年,她好似长高了一些,已快要高过他的额头。
前几日张睢下葬,她无端闯了一户人家,又骑马到城外游荡半日。那时他只知有异,却猜不到个中缘由。直到初六那日,罗威以回援莫州之名领兵出城,他才隐约猜到主帅院的谋划。
这等计谋,十之八九出自东风之手。
只是东风虽为良将,终究存着慈悲之心,这样一场仗打下来,必然会心生郁结。
“莫说改变心意,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这般作选。”祝逢春看向苏融双眼,道,“可我还是想去望楼看看。”
“那便去。回来的时候,记得往那妇人家走一遭,听她说两段闲话,心里便不烦闷了。”
祝逢春轻轻一笑,解了疾影缰绳,正要上马,见苏融仍立在原地,便回身亲了下他的耳垂,轻声道:“等戎狄归还燕云,同大齐定下盟约,我便请媒人到苏家提亲。”
苏融双耳烧起火来,面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却睁了眼道:“你放得下罗松和徐子京么?”
“放不下。”
“那你提哪门子的亲?三个一起提么?”
“先提你的,定了正室再谈旁人,横竖不会亏了你这一份。”
苏融摇了摇头,道:“东风,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论多哪个旁人,在我心里都是亏的。”
“那我若一直放不下罗松徐子京,你便一直拿乔么?”
“什么叫拿乔,我只是不大情愿。”
“不大情愿,便是还有情愿的余地。”
苏融无奈一笑,转身坐到桌边用饭。祝逢春看了一阵,牵着疾影离开医馆。
为歼灭戎狄,涿州一连闭门五日,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祝逢春行至北门,向守城兵士递了令牌,爬上望楼,看城下尸横遍野,看兵士埋头苦干。一顿饭的功夫,兵士已挖出一条深沟,再挖几个时辰,便能埋入三万多尸首。
五万敌军,除去临阵倒戈的中原兵士,尽数葬身此处。
经了这一战,戎狄应当俯首称臣了罢。除去这十五万御帐亲军,戎狄境内应当还有数万宫卫骑军,专司守卫皇族。萧擎北上,要面对的便是这支兵马,不过她身为公主,皇帝不下令,宫卫骑军未必全力出手。
怕只怕戎狄皇帝一心杀她,教她那三万兵马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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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为萧擎考虑, 应让她亲临涿州,夺了萧重那五万兵马,两处兵马合在一起, 便是逼宫夺位都十拿九稳。
可这样一来, 戎狄便仍有十余万兵马,一旦萧擎倒戈, 边关便要重燃战火。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萧擎登基, 而是戎狄对大齐彻彻底底的臣服。
一个时辰过去, 城下那条壕沟已有三丈之阔, 再挖一阵,便要与护城河比肩。天色朗朗, 风声飒飒, 祝逢春伸出一只手,任西风缠绕指尖。
身后一人道:“东风, 当心。”祝逢春转头一看, 正是中午时候摔在地上的徐子京, 他已脱去盔甲, 换了一件深衣。因重伤未愈,他面色有些苍白, 立在楼中,似一件精心烧制的白瓷。忽有清风穿堂而过,吹动他单薄衣衫,显出衣衫下面一层绕一层的白布。
她走到他身边,抬起一只手, 又在将将碰上胸膛时停下,轻声道:“伤了几处, 为何不在屋里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