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总想提前退休(83)
似乎被秦湍发现了小动作,他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哂,然后低哑的声音传来,“折腾这么许久,老师不困吗?”
苻无舟道:“困,困……”
这种怪异的兴奋,也是这时疫的一种症候吧。
秦湍想,苻无舟大概是白天睡多了。
更漏滴滴答答,苻无舟的周身疼痛就这样奇迹般地减轻了。
他转过身来,正对上秦湍的面孔,床头留下的半截烛火悄悄地燃着。
幽微灯火下,苻无舟端详着秦湍的面容,年轻帝王面孔深邃的棱角间透出一股锋锐肃杀的凌厉,但微微勾着的唇角表示他睡得很安沉。
苻无舟伸手点了点对方的眉心,抚平他眉间的印痕,终于放缓了呼吸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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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沉而无梦,清晨的日光照进门扉再拐到苻无舟床边的时候,床头那半截蜡烛早都燃尽了。
这时候还只是日光对清晨的一次试探,时辰还早。
苻无舟突感喉头一阵腥甜,他睁开眼,秦湍还睡着,轻轻地抬起袖,将这口血悄无声息地吐在袖口里,死死将咳意压在喉咙里,不让它漏了音,又用手指肚若无其事地抹了抹唇,才阖上眼继续睡去。
秦湍睁眼,见苻无舟的眼皮动了两下,睫羽静止了下来,呼吸绵长,似乎又睡了过去。
方才的小动作他一开始就知晓,秦湍将苻无舟深深看了两眼,太傅不愧是太傅,一直都很会演戏,这辈子如此,上辈子也是如此。
又过了两刻钟,确定苻无舟又睡得沉了,秦湍起身,走了出去。
太傅生病的消息没有被刻意压着。
那天秦湍十分利落地将朝事交待了出去,在场的大臣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陛下这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必须要离朝一段时间,这才将关系国体的事务一一交与诸位臣工。
直到太傅染病的消息传来,他们才意识到陛下应该是陪着太傅去了。
大暄向来尊师重教,就算有个别暧昧流言曾流传开来,无人能分清是真是假,但谁都没有对陛下行为产生异议。
这日,郑化雨从案牍中抬起头,对左右两侧同样埋头处理事务的同僚们提议道:“今日要务已交付,诸位大人可否愿意一同去探望太傅大人?”
方才他因疲惫不小心打了个盹,却做了个离谱的梦,他梦见苻太傅英年早逝,被葬在了一片梅林之中。纵然时疫危险,但这么多年交情,让他忍不住想去探望。
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礼部尚书林致远第一个表示同意,于是各部尚书和侍郎也纷纷表示愿意一同前往。
郑化雨在前头领路,一行人便直奔太傅府而去,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诸位大人脸上皆蒙着一片干净的布巾,像要参加什么神秘的仪式。
有人觉得心酸,这白巾是时疫刚起时,太傅要求众人做的防护,起到了一定作用,如今倒用来防着太傅大人。
花良头回见到太傅府门口出现这么多人,惊异之余,将诸位大人暂时留在了外院,他前往禀报。
苻无舟今日状态竟然还不错,里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清爽,人正披着狐裘,坐在床边喝着一碗热汤。
“那便让大人们进来吧。”
郑化雨他们进来时正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他们身着锦衣狐裘的陛下,正弯着腰给墙角的一株梅树施着肥,神情认真,像敬侍神明一般虔诚。
不许
几位大臣走入院中,不想却与陛下撞了个正着,随即扯开袍角要当场行臣子大礼。
秦湍放下手中施肥的木匙,摆了摆手,止了众卿的动作。室外冬天,倒也不必非要行这个大礼。
几人便躬身行了个半礼,秦湍点点头,走进屋子,不再理会。
郑化雨探了探头,问道:“苻太傅人在哪儿?”
乾风道:“主人这就过来。”
随后他转身对众位大人致歉道:“太傅怕时疫传染各位,只能劳驾各位在此,冬日天冷,大人们见一见主人便回吧。”
兵部尚书本是武将出身,不甚在意:“无妨,不知太傅身体可有好转?”
“承蒙关心,本官已好了许多。”
听到声音,众人一看,苻太傅正披着狐裘站在半扇门内,侍从撑起纸伞帮他挡着风,整个人隐没在这半明半暗的位置,像道易碎的海市蜃楼。
郑化雨道:“苻大人且放宽心,好生将养,待你病好,我等再与大人一同庆祝。”
冬天没过,广阳的时疫患者每日还在增加,他们这台临时搭起的内阁班子也只是暂时撑着不倒罢了,谁也预料不到,明日谁就倒下了。
但在病人面前,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各位尚书大人也都应和道:“太傅大人安心养病。”
苻无舟点点头,轻咳了两声,说道:“感谢各位探望,病中招待不周,还请回吧。”
礼部尚书林致远上前几步,被乾风拦了下来,林致远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个红色络子,放在乾风手上,让他转交给苻无舟。
他道:“这是我拜托内子帮忙编织的平安结,祈祝太傅大人早日痊愈。”
苻无舟眸光动了动,“有心了。”
乾风道:“主人已乏了,我送各位大人离去。”
郑化雨点点头,与各位大人一同离开,他回头看了看墙角那株梅树,稀稀落落的梅花惨淡开在枝头,心头一阵伤感。
苻无舟与来探病的同僚浅浅见了一面,感觉有些乏了,走回屋内,身后乾风关好门。
他迎面扑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