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长缨(73)
他抵触这样轻而易举、分毫不加掩饰的欲望,可这确乎是郁濯的独特天赋,它在缠缚着周鹤鸣的同时,还意欲迷惑着周鹤鸣。
“郁清雎,你谎话连篇。”周鹤鸣说,“还总拿玩乐当挡箭牌。”
“周云野,我所言不假。”郁濯不甘示弱,在这隐隐剑拔弩张的氛围里继续道,“我从不介意以色侍人,却也只愿择一良人。”
“你在冬祭场上出声斥责之时,就已然骑虎难下。”郁濯凑近他的脖颈,轻声道,“若非我实在心悦于你,怎会愿意冒险替你出这个头?云野,你仔细想想,此事对我又有何好处?我还为你受了这一身的伤,不过是想要你来救我,你却都姗姗来迟。”
他听着实在很委屈:“我好生可怜吶。”
方寸之间,郁濯的呼吸都弥漫到周鹤鸣颈上,挺翘鼻尖近乎碰到了紧绷着的皮肉。
烫。
在这样烫的吐息里,郁濯的声音迸溅出一点越界的亲密和依赖,好似细针一般扎进了周鹤鸣的胸膛。
他只挪开一点距离,仍同周鹤鸣间隔咫尺,朝人笑得慵懒,微翘眼尾也在亮堂屋内漏进的天光里蓄着一尾暧昧,小勾子似的朝上弯起个精巧的弧度,坦荡荡展露着眼下小痣。
他的吐息浸着未褪的潮意,似笑非笑地开了口。
“周云野,你这个负心郎。”
人心
周鹤鸣诧然半晌, 只堪堪憋出一个“我”字来,便再没了下文。
他全然无法招架这种过分亲昵的场面。
负心郎。
他头一遭体会到这个词被用到自己身上的感受,分明是不该心虚的, 可郁濯那日缱绻的呼唤传遍了整个祭场, 堂而皇之地当众托付着信任。
——如若不是为此, 郁濯又究竟为了何事而强出头呢?
周鹤鸣心乱如麻,喉头梗涩。
他不应声,可郁濯才不管他应不应声。郁濯只知他被这赤裸裸的亲昵抵得再无力招架, 自己今日大获全胜。
郁濯占尽了便宜,却仍然不肯就此打住。
他倾身至周鹤鸣耳侧,温声细语地问:“云野, 不过说了这么几句真心话, 你便受不了了, 就这点本事么?”
周鹤鸣闭目缓了片刻, 终于睁眼低头, 瞧见郁濯分明的锁骨,哑着嗓子问:“你心悦我什么?”
他倏忽想起郁濯自金隐阁回来那晚讲过的话,说痴嗔贪念, 到底不过各取所需。
这人的所谓心悦,是否也是为了从他这里取得些什么呢?
“自然是因着林中的一箭之恩, ”郁濯笑起来,“许久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你讲话九假一真,”周鹤鸣下意识反驳到,他此刻的羞恼中夹着点虚恍, “这一箭算不得什么, 本就是元星津偷袭在先。我能做到之事,没有不做的道理。”
......他仍记得自己未能替周泓宇挡下暗处的箭镞。
那一箭成了他的心结, 大哥的血溅在马背与黄沙上,搅弄侵蚀着他的心神,乌日根之死未能给他带来任何快意与成就感,只留下一个旋涡深陷的谜团。
他亦背负愧疚和遗憾。
这种遗憾在靠身体本能替郁濯削落那一箭时,竟得到一点阴差阳错的弥补。
“云野,你惯会冤枉我——怎么不干脆说我讲话十假无真。”郁濯的唇游走在他侧颈耳廓,每处都堪堪只离毫厘,噙着笑道,“那你猜猜看,这句话又是真是假呢?”
他嗅到一点周鹤鸣的气息。
这气息并不掺杂煊都名利场里的脂粉铜臭,淡极了,却像是青州晴日里狷狂长风吹拂过草野,有着浪潮一般澎湃的生机。
此刻虚伪的亲昵,因着这样奇异的体验,竟让郁濯有了一丝真情实意的不舍。
郁濯喟叹一声:“云野啊。”
“我猜不透,你实在太狡猾。”周鹤鸣终于忍耐不下去,十分狼狈地退开几步,抬脚要出房门,咬牙道,“时候不早了,差米酒去收拾东西吧。”
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
周鹤鸣行在回廊上,脚步越来越快,耳根已经浸透了绯红——他不是头一回在郁濯面前败下阵来,却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局面摇摇欲坠在失控边缘。
......他硬撑了一个下午,可还是被郁濯的话搅乱了心神,方才过分缠绵的抵颈厮磨趁虚而入,致使他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
再待一刻便要藏不住,周鹤鸣回房时几乎是将门摔上的,倚着房门滑下来时他感受到冰凉彻骨的地面,方才好了一点。
脖颈间还残留着郁濯吐息的余温,分明已经逃离了那人,可他依旧没有伸手触碰的底气。
他颓然间长舒出一口气,正欲闭眼凝神,忽听房门被人敲响。
“小将军!”徐逸之的声音兴奋地响在门外,“此次去允西,我和兄长也得一起吧——我这些日子在煊都都快被憋坏了,总算......”
周鹤鸣猝然起身拉开了房门,瞧见了徐逸之身侧劝阻不及的奇宏,咬牙切齿道:“这么点儿事,你能和他说清楚吧?”
奇宏忙称是,将人拉走了。
徐逸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拽着出回廊的时候还探头探脑地想往回看,莫名其妙道:“我最近没闯什么祸吧?”
“没有,”奇宏眨眨眼,“这不明摆着嘛,闯祸的另有其人。”
徐逸之凑近一点,好奇地问:“谁啊?”
“这我哪儿知道?”奇宏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反正主子瞧着不大高兴,你今天就别去招惹他了。”
***
山间落着雪。
车队已在官道上行了十日,用兵调度却没有这样快——赵修齐等一行人先到豫州州府,只一小撮护卫跟着,朝廷派来用以允西剿匪的兵,须得半月后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