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塔·绮梦(144)
现在午休和课后只想待在位置上卷。
“我想想啊。”沈岐黄思考了很久,“傅青筠给我骂了一顿。”
“啊?”
“不过也不止我。”沈岐黄说,“后来她把我们班那次考试作文写离题的男生都叫过去了,说就是我们这批人拖的十二班平均分后腿,真是她这么多年看到的基础最差的一届。让我们每周多写一个练笔给她。”
“我纳闷了,以前文学社的时候她不这样啊。”沈岐黄揉了揉太阳穴,“她真是个善变的女人。”
“现在我们班有人喊她‘师太’啊。”沈岐黄省略了“灭绝”两个字。
“你们真烦。就是你们成绩太差了,傅老师都没凶过我。”俞梦笑出来,“她没跟你提郁文杯的事情吗?”
“说了,不过我说‘再说’。毕竟有你嘛。”
俞梦沉默了一会儿,她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能写出什么东西来。她现在既算不上快乐,也说不上痛苦,她处于海德格尔说的“庸庸碌碌的中间状态”,每天很麻木地考试、做卷子、看排名。
有时候去揉酸痛的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九点半了,晚自习下课了。铃声骤然把梦里的人惊醒。
“那我带你去放松一下?”沈岐黄说,“你不能总这样。思想太紧绷了容易出心理问题,你再像今天这么断片有点吓人了。”
沈岐黄心理最健康了,他是在断腿和心理出问题之间,会毫不犹豫选择断腿的那种人,傻人自有傻福。
“这还能怎么放松啊?”她说,“整天都被关着。”
“这周六高一放暑假了,我们下午跟着出去透口气,晚上回来咯。”沈岐黄道。
周六下午,高三有两t节自由活动。晚自习没有老师,都是自查。进出门只要穿着校服就问题不大,也不会耽误第二天考试,理论上可行。
俞梦想了一会儿,答应了。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上次太疯了,这次她已经一点儿不害怕了。
“听说江滨的步行道重新修了,有个很好的角度看日落。”他说。
日落大道
上云江汩汩东流, 风从身后吹来,奔向广阔的江面上。
江对面是上云镇,安川下属的一个小镇, 中间是一座跨江大桥,叫上云大桥。
少云, 偏西的太阳被上云大桥拱起的半圆托住, 欲沉不沉, 视野所及之处,湛蓝而深远。
这条新修的步行道旁边有一排垂叶榕, 绿绿葱葱, 难得并不觉得晒。俞梦看到上云大桥上有白鸟在盘旋, 姑且就当那是只白鸥。
白鸥让她想起很多画面, 想起默片里带着噪点的鸟落在马路上。她问沈岐黄:“你知道一个很老的电影叫《日落大道》吗?”
“是……关于一个神经质女明星杀人的故事对吧?”他想了一下。
“对,受不了过气,受不了情夫出轨,受不了繁荣滋生的罪恶感。”她说, “我觉得那个女主角很可怜, 你觉得呢?”
“可怜?”
“对,她还沉醉于自己的巨星时代。每天阅读自己粉丝的来信, 殊不知那些东西都是自己管家写的。每天都在看自己演的电影, 看自己的照片。”她说,“不过最可怜的还是那个镜头,导演找她借古董车, 她以为人家找她拍戏,所有人在拍戏现场围观她, 好像围观一个怪物。”
“我知道她可怜,但我没办法对她过多同情。”沈岐黄说, “《日落大道》作为默片本身就自嘲了默片走向末路。虽然整个拍摄过程都在做技术上的突破,但他们还是无可避免的末路了,就像诺玛无可避免地走向末路一样。”
俞梦懂沈岐黄的意思,有些东西片刻更迭,就像他们成为传说中的高三生,时代和时代之间的变动仅仅需要一次呼吸。
当聚光灯离开你的时候,记得及时抽身,不然就会像诺玛一样,时间和人们都放过你以后,最后你不放过自己。
只是,俞梦是很恋旧迟缓的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经常想些有的没的。沈岐黄不会想这些的,他只会觉得诺玛为什么不及时从她的幻梦里走出来,想太多又没用。
那只白鸥停在大桥蓝色的圆拱上,天的边缘泛了一点黄。江对面的上云镇像一条粗细不均匀的线,被一个差劲的画师拉出来,隔开了天和水面,也暂时隔开了俞梦和数学、考试、排名带来的焦虑。
久违的,他和她,没有逻辑,什么都聊。
俞梦问沈岐黄,你不会有时候很恨自己吗?
沈岐黄没有忍住,笑了一声。
对于他来讲这个问题当然挺可笑的。
“如果是电影台词的话,我会说‘我常常都很恨自己’。”沈岐黄道,“当然我没有办法理解啊,我从来不会恨自己。”
他不每天赞美自己就不错了。
俞梦正欲开口,沈岐黄就打断她,说,我知道你可能经常恨。
“没必要。”他简单地说,“你能考成什么样就考成什么样,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世界上总有付出了没有回报的事情。”
“我小满即安,但我知道你不行。我不想你把自己逼到想不开了。”
他看着她的侧脸,慢慢的,这样说。
“除了做题,你什么都别想。”他说。
俞梦仰着头,那只白鸥飞离了圆拱,飞向一层一层的江浪。
“Sunset Boulevard,这辈子一定要去一次Sunset Strip,在那里看日落。”她轻轻说,“等高考结束。”
“谢珺说她有学生毕业旅游拿着选修六去旅游的,”她“唔”了一声,“我觉得我是下一个。”
“沈岐黄。”俞梦叫他,“我要你一直陪我走到日落大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