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46)
多福收住声,同虞幼宁一齐望向马场上驰骋的明黄身影。
照夜玉狮子本就是名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沈京洲一骑绝尘,翻滚的黄沙在空中飞旋。
他身子前倾,弓着的身子犹如离弦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沙场。
马蹄溅起满地的黄沙,策辔声响彻云霄,惊天动地。
虞幼宁屏气凝神,她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怔怔望着沙场上那抹明亮的身影。
手中的丝帕紧握成团,满腹紧张落在瞪圆的一双瞳仁中。
明明笃定沈京洲定会是赢家的一方,可虞幼宁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快点、再快点。
锣鼓喧天,马蹄震破山林。
忽的,一道飞快的影子不知怎的冲破了帏幔,窜入沙场。
眼见就要丧生于沈京洲马蹄前。
虞幼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惊呼声呼之欲出。
电光石火之际,沈京洲忽然攥住缰绳,白马的嘶鸣响彻山林。
照夜玉狮子轻巧从那黑影身上跃过,沈京洲直取终点立着的旌旗。
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冷静淡漠,泰然自若,半点也不见慌乱。
他转首侧目,视线幽幽同高台上躲在竹帘后的虞幼宁对上,又漫不经心移开了目光。
围场上设有营帐,供贵人更衣歇息。
宫人垂手侍立在营帐前,遥遥瞧见虞幼宁,恭敬退至一旁,福身行礼。
虞幼宁不敢多瞧,只顾埋头赶路。
绣线软帘挽起,虞幼宁疾步跨入营帐。
“陛下,我……”
余音消匿在唇齿间。
挽起的软帘握在手心,日光照亮的营帐。
沈京洲背对着虞幼宁,湖水蓝广袖长袍褪至一半,露出光洁白净的脊背。
手腕戴一串红珊瑚,珊瑚硕大圆润,细看还藏有花鸟图纹。
长袍挽起,腰间系上银镀金镶碧玺带扣。
沈京洲摘下腕间的红珊瑚,丢到一旁榻上。
转而拿起案上的碧玉马首柄藤鞭,藤鞭柄部嵌有玉马,又有象牙镶嵌,奢靡贵气。
抵在案几上的指骨匀称分明,冷白手背上青筋盘虬,同手心的乌黑藤鞭形成巨大的反差。
虞幼宁怔怔立在原地,连眼珠子也不动了。
沈京洲回首:“还不进来?”
虞幼宁遽然回神,僵硬着往前挪动,面色泛起红晕。
后知后觉沈京洲刚刚是在更衣。
虞幼宁脸红耳赤,忽然剎住脚步,背对着沈京洲。
此地无银三百两,虞幼宁双手挡住眼睛,喃喃自语:“我刚刚……我刚刚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声笑在身后落下,似是在嘲笑虞幼宁的自欺欺人。
虞幼宁红着脸转身。
忽听帐外传来多福的声音,他躬身步入帐中,手上还抱着一团白色的影子。
定睛细看,竟是一只白色异瞳的波斯猫。
母猫怀孕应激,误闯入沙场,差点害沈京洲的马受惊。
若非沈京洲马术了得,今日一事,后果不堪设想。
多福伏跪在地,一五一十道。
“这猫本是兵部侍郎府上的二小姐养着的,侍郎大人如今还跪在外面请罪,请求陛下从轻发落。”
多福欲言又止,“二小姐也跪在外面,她愿从此青灯古佛相伴,只求陛下手下留情,饶过这猫一命。”
沈京洲面色淡淡,喜怒难辨。
多福斟酌着道,“这小畜生惊扰了陛下,其罪当诛。奴才这就带它下去……”
母猫窝在多福怀里,一直挣扎着想要落地,口中“喵呜喵呜”叫唤。
虞幼宁从沈京洲身后探出脑袋,一人一猫大眼对小眼。
波斯猫一双蓝绿眼睛澄澈空明,如上好的玻璃种。
地府是见不着活物的,虞幼宁心中好奇,她伸手拽住沈京洲的袖子,好奇:“……这猫,会抓老鼠吗?”
侍郎家的二小姐在营帐外跪了一个多时辰,一双眼睛肿如核桃,泪如雨下。
远远瞧见多福抱着白猫走来,二小姐哭着上前,语无伦次。
“公公,陛下怎么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忘记关笼子。陛下如何罚我都可以,只求陛下……”
多福面露赧然:“敢问二小姐一句,这猫……会抓老鼠吗?”
二小姐错愕睁大眼:“……啊?”
多福语重心长道:“若是不会,趁早教教,兴许还有命活。”
沈京洲既说这猫会抓老鼠,那它就必须会。
二小姐目瞪口呆:“可是、可是……”
多福低声提点道:“贵人想看它抓老鼠,二小姐这样伶俐的人,定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二小姐欲哭无泪:“可是我家猫怕老鼠的,若是真见到老鼠,只怕它跑得比我都快。”
多福一时语塞,耐着性子道:“那它会什么?”
二小姐沉吟片刻,认真道:“那可多了。”
多福眼睛亮起:“那……”
二小姐:“它会吃会睡,还能连着睡十个时辰,可厉害了,我就不能,多福公公能吗?”
多福:“……”
……
深秋的天千变万化,今早还是日光满地,晌午一过,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秋霖脉脉,山林雨雾朦胧,白茫茫蒙着一层薄雾,如在云端。
檐角下细雨砸落,虞幼宁倚在青缎迎枕上,一双弯弯笑眼如弓月,笑意盎然。
满榻珠玉翠石琳琅满目,宛若乱花迷人眼。
手边还有一枚碧玉流云蝶舞佩,正是虞幼宁先前拿去下注的。
沈京洲赢了赛马,虞幼宁自然也赢得盆钵满盈。
她一手握住脸,一面遥望窗外的婆娑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