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107)
他改不掉从小到大行事的惯性,他下意识地想听从母亲的话。
想他白天还试图说服母亲,着实有些天真了——若是此事真的凭借“说服”就能解决,他又何必憋屈至今?可若要靠着她自己来捯饬明白,那更是比天方夜谭还要无稽之谈。
对于他而言,未来的选项只能是二择其一。
可他却还贪心的想要顾全一切。
他在郊外丢下了楚格,却在方才那个电话里承诺他自己会和母亲对峙到底。
他终究不够决绝——天底下若是容得下那么多和稀泥,也许早大同了,又哪来那么多战争冲突、甚至哪来那么多主权国家?他一身凡骨,没有迷惑人心的技能,没本事让亲娘改变想法,没本事让自己付出的感情说停就停。
一年多前,他因为那场车祸顿悟了人生苦短,便决定和他放纵一场。
车祸的伤痕愈合得容易,放纵的情感也升温的容易。蝴蝶煽动翅膀,气流微变,却导致了今日的进退维谷。
若是回到那一天,自己到底还会不会选择放纵这一场呢?
程佑君浑浑噩噩地想着,发现此刻的自己并不那么清楚明白地知道答案。
他后悔放纵这一场么?
大概……是不后悔的。
程佑君一夜没睡好——噩梦又添了新素材,新的旧的搅和在一起,不知折腾了他几回。
五点的太阳刚漏了边儿,程佑君便彻底放弃了睡眠。他不想走出房门面对杜玉秋,便站在窗口看外头的风景。
这小区在临川稍许偏僻,但始终燃着属于生活区的烟火生气。
他离开这里一年多了,这里依然是老样子。
朝阳渐升,鸟鸣渐闹,窗外的小路经过了第一个人,飞驰过第一辆自行车。老小区的墙体隔音差了些,邻居们一醒,周围便开始窸窸窣窣,桌椅的拖动声、人们的脚步声、东西跌落声、说话声杂七杂八地汇聚在一块儿。楼门口小路上经过了一家三口,小女孩梳着可爱的羊角辫,背着个五彩的书包,年轻的夫妻一人牵着她一只手,也不知起了这么个大清早是要做些什么——这样的生活才是朴实无华的阳光大道。一男一女,有个孩子,柴米油盐,纷纷扰扰。
正伤怀,房门外哐啷哐啷的声音传了进来,杜玉秋起床了。
程佑君的伤春悲秋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畏惧取代。他皱起眉,又不自觉地握紧拳,整个人瞬间切换到了警戒状态——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的恐惧太不寻常。
门外,杜玉秋打算出门买早饭。
出门前,她回望了沙发边的房门,总觉得有几分不放心。她来到储物柜前翻箱倒柜,柜子的最躺着把锁,以前是用来锁自行车的。她拿着锁链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用锁链锁住了家门。
昨夜偷听到的那些话太让她害怕了。
作为亲生母亲,她比谁都了解程佑君的倔强。
他确实温和,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这股狠劲不对别人,而是对他自己。
他或许宁愿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也会和自己僵持到底。
程佑君人生至今的大多数选择,她都毫不犹豫地插手干涉了。可细细想来,唯独几件最重要的事,他变着法躲过了自己的干涉。当年大学专业选择、后来选择读研。而如今选择伴侣,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在伴侣选择这样的人生大事上,他会不会也这样选择呢?
可是不行,自己是他母亲啊。正因为自己足够爱他,所以有些事情必须得做。
他生来只有自己这唯一的庇护伞,除了自己,这世上还有谁是能一心一意为了他的?
她要保护好自己的儿子,她要阻止儿子做傻事。
她的儿子,绝不能再这样原则性的事情上犯错。
她的儿子,必须拥有让全世界都艳慕的人生。
杜玉秋扣上锁链,略带愧疚地望了一眼程佑君房间的方向。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太不圆满,父母重男轻女,自己还做了世人眼中的第三者——即便如今看似光鲜亮丽,但身边各式各样的编排却从未少过。
而他要是执意与一个男人在一起,岂不是要面对比自己更加晦暗糟糕的一生?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都来得及补救。
只要他可以迷途知返,便依旧能拥有完美的人生。
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已经热火朝天。
早餐店在这儿开了十多年,老板也认出了她来:“是玉秋?你不是搬走了?怎么今天回来了?”
杜玉秋一愣,面不改色地解释:“老家一位亲戚来临川办事,在这儿借住几天。”
老板点点头,问道:“要点什么?”
杜玉秋:“四个肉包两杯豆浆……”
“好嘞。”老板手脚麻利,很快将包子豆浆打了包,交给了杜玉秋。
里屋传来婴孩的啼哭,老板无奈叹了口气:“唉,孙子又在哭了。”
杜玉秋愣住,心下一沉:“多大了呀?”
老板口中叹气,说起孙子却又眉开眼笑的:“六个月啦……你家儿子呢?娶媳妇了么?”
这话简直是朝着她最疼的地方捅刀子。杜玉秋忙付了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逃也似的离开了。
提着早餐回到家,她伸手敲了敲程佑君的房门。
“小君,醒了么?吃早饭了。”
不一会儿,程佑君打开了房门,顶着一身憔悴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母亲,程佑君试图收敛的紧张和畏惧骤然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在她四肢骨髓之中扎下了根,瘟毒一般弥漫再弥漫。
一瞬间,他竟生出昏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