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110)
他有些机械地放下碗筷:“对不起妈,我不该那样。但我答应过您,今天会和他结束。”他停了停,压抑住自己的悲伤,“我说到就会做到。”
杜玉秋无力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小君……妈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只是不放心而已。”
程佑君草草喝完了粥,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希望您今天别再跟着我了。让我一个人见他。”
杜玉秋没有说话。
夏日午后,阳光灼灼耀眼,绚烂得像是古埃及法老权杖上点缀的明珠,可即便如此,这阳光也依然无法慰藉任何局中之人。
程佑君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
只可惜此时是午后,还是炎炎夏日——夜不是那样的夜,天空也没有那样纷飞的白雪。他实在没法强迫自己穿上毛衣衬衫,再带上围巾,来到这里。
那时的情景,永远只能是回忆了。
程佑君提早十多分钟就到了。
他打开包间门的时候,楚格已经坐在沙发上。
一如当年他们的初见。
楚格仔细打量着程佑君。他仔细收拾过,可是收拾得太过完美——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只是即便已经猜到结局,他依然想要从他身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个最正确的推论是错的。
程佑君坐下。
楚格看着他,轻声道:“包间有低消,我点了熔岩蛋糕……给你吃。”
程佑君喉咙一紧,眼泪差点决堤。他慌忙低头喝了口柠檬水:“嗯,谢谢。你……签证什么的都办好了吧?”
当然都办好了,寄回来的时候你不都看过?
楚格并不戳穿,点点头:“嗯,挺顺利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他即使精心收拾了头发与穿着,戴上了价格不菲的首饰,可外物也遮掩不住他眼角依稀可见血丝,“……你呢?这两天还好么?是不是又睡不好又做噩梦了?”
程佑君想否认,可又迅速地意识到,在他的眼里,自己根本就无所遁形,他对自己的了解,根本不亚于杜玉秋。何况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低气压。何况自己真的掩饰了……他也不会信的。
好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答案叫楚格的胸口一疼。
他自己也不清楚,程佑君否认或者不否认,哪个答案更让自己揪心。但在这一刻,他只觉尘世万千滋味全无,平日里所有的坚韧不拔心硬似铁全碎成了粉尘——桌对面的人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缺人关心,可楚格却知道,他失了魂。
他失了魂,自己却帮不上忙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你总做噩梦,今后要还是这样,该吃药就得吃药,知道么?”
“嗯……可要是药也治不好,该怎么办?”
“……”
“开玩笑的,是病就一定能治。我自己明白病根是什么,我会配合医生好好治的。”
楚格凝视着他:“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总做噩梦?”
程佑君勾唇一笑:“以前怎么从没问过我?”
楚格一滞,实话实话:“因为觉得来日方长,觉得……自己有耐心等你告诉我,或是等你好起来。”
这回答又叫程佑君红了眼,他低头喝了一口柠檬水,继续说:“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与你提过吧,初中的时候,我因为一些事……被人用自行车的打气筒打到左手骨折,养了很长时间。就在快痊愈的时候,很不幸又遇上了同一个人,又被他揍了一次。”
事情已经很久,楚格听闻却依然一阵心疼。
“……我的左手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骨折过两回。”程佑君停顿了一下,抬眸望着他,“你知道他为何那么讨厌我,讨厌到每次见我都下狠手把我打到骨折么?”
“为何?”
程佑君露出自嘲一笑:“……因为我拒绝了他的妹妹,拒绝的理由是我喜欢男人。”
楚格一愣。
“他一直认定了我在侮辱他妹妹。”程佑君分明在笑,却明明很难过,“开始的时候我很认真地解释,说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可后来我明白了,在他眼中,我是真的在侮辱人家姑娘。拜他所赐啊……后来我所有噩梦都是左手骨折。连去年车祸,我都是被这个梦吓醒的。”
“你……为何从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害怕出柜,就是从这两次骨折开始的。”程佑君道,“在那之前,我只是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在那之后,我便彻底成了深柜。不敢和任何人说起,不管是亲人朋友老师……胆小如鼠,畏首畏尾。”
楚格心口一窒。
如此说来,若不是当初自己那胡乱的一吻,他们是不是连开头都不会有。
服务生将刚烤好的熔岩蛋糕端了上来,浓浓的巧克力香扑鼻而来,甜腻浓郁。
程佑君吃了好大一口,可这甜腻却同彼此的回忆,成了剜他心的利刃。
这一次,他也许要戒掉熔岩巧克力蛋糕了。
熔岩蛋糕很快被吃完了。程佑君拿起已经没有什么酸味的柠檬水抿了一口:“我本想约你去梓岳山的公寓。但最近我妈一直跟着我。”
楚格觉得自己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这几日,他已经做好了千般万般的心理准备。他能预见到前路的渺茫,却不肯死心。他想听程佑君亲口把话说完,想等他亲手把镣铐戴到自己脖子上,好彻底斩断自己的念想。
就好像把话都说完,事情就真的会有什么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