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15)

杜玉秋时时刻刻都想来给他分析财富的好处，时时刻刻都想试图说服他，让他马上就给程鸿文打电话，马上就真情实感地叫一声爸爸。

这个在别人家里美好的，像是顶梁柱一样的词，到了他们家，却成了戳穿平和的一根钢筋，霸道地戳疼了原本的生活。

程佑君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真是个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儿子。

他学富五车又如何，他给不了母亲任何安全感，让她只能寻求他人来抚平心中的不安定。

他照顾不了母亲的生活，却又不答应以这样的方式让别人去照顾。

他只顾自己所谓的求学所谓的梦想，却忘了生活里必须直面的不是诗和远方，而是眼前的茍且。

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未免太长了些。

周日，母子俩沉默地吃完了晚饭。

杜玉秋没再提起关于程鸿文的话题，她能感受到程佑君对此事的无声抗拒。虽然满胸腔的肺腑之言，她硬憋着没开口。

晚饭后，程佑君匆匆同母亲道别，回了学校。

距离春分日愈发近，黑夜降临慢慢变晚。

走出家门的程佑君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像是脱离了个让他窒息的牢笼——他觉得母亲眼神中淬着的灼灼期盼，烙在他身上不疼，但太难受了。

他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简直不是个东西。

可是心里那一点点小小的火苗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了他自己。

脱离了有母亲存在的空间，他觉得很轻松。

同行

程佑君一周没主动和母亲联系。

杜玉秋约莫也是心里有愧，一整周都没来打扰他。

母子俩用各自闭嘴的方式获得了一点暂时的平安无事。

不过这平平常常的一周中，学校里流传起了一则关于楚格的传言。

传言的起因是医学系钟懿教授最新的一个研究项目资金没批。

钟懿教授是临川大学几大金字招牌之一，一举一动都有人时刻瞻仰着。但科研项目资金有时遇到什么瓶颈申请不下来，也算正常。本来这事也不至于引起多大的风浪，但此事偏偏扯上了钟教授最宝贝的一个学生——据说当年那学生还是钟老亲口点名要的。

传言的内容称得上老掉牙：那位宝贝徒弟打定主意想要去X大医学中心的一个博士研究项目，但是被钟教授果断拒绝了。于是此宝贝徒弟相当不满，撺掇了家里人，借着家里深不可测的背景，三两句话就以卡断研究资金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报复了钟老。

编故事的人虽然不大讲究逻辑，但编得还挺有板有眼，连那学生闯办公室警告钟老的细节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听的人也不一定信，但都很给面子地凑了个热闹。

程佑君本来对这些三天一更新的新闻并不感兴趣，却在猜到主角是谁后上了心，甚至在和同学吃饭的时候为楚格做起了辩护：“这听起来不大合逻辑吧，就算再过分，钟老的事情也关乎着医学发展，我们学校的学生……”

其中一个男生用一种惊诧的语气打断了他：“程神，你怎么连你也开始关心这些八卦了？”

程佑君：“……”

程佑君非常淡定：“也不是关心八卦。钟老的传闻嘛，我比较好奇而已……”

那男生原本也不在意他为何关心此事，毕竟对吃瓜群众来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自己吃瓜还有很多的群众陪：“我也觉得是有人瞎编的。不过听说那位学长真是个狠角色，本硕七年没掉出过专业前五。钟老又是着名的惜人才如命，绝对不会给人家使绊子的……”

程佑君知道自己的担心相当多余，但也依然没能停止这样的多余。他上周末刚刚得知亲人重病的消息，这样的时候再遇上这样事儿，多少该有些烦心。

趁着中午，程佑君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这两天怎么样？

楚格回得很快：还不错。

几秒钟之后，第二条消息又来了：那些传言不必担心。期待周末与你同行。

周五当天，这流言到已经被大家遗忘得差不多。

阴晴不定的天气忽然遇上了什么好事，艰难融了雪后便放了晴。

温度回升了一些，寒意不再透骨，春色开始变得有几分撩人。

程佑君一看到这灿烂的天气，立马收拾起了厚衣服，出门时专门挑了一件薄外套，因为比较帅——大写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他心中早因为这短途旅行蠢蠢欲动许久。

下午手头事情一结束，他早早地来学校北门口等人。

楚格开着车到目的地的时候，恰巧看见程佑君在校门口和一个女孩说着些什么，似乎心情不错。

女孩是标准的黑长直。穿着高靴风衣，身材看起来高挑，应该是那种让人羡慕的女神范儿。

楚格隔着快十多米都能轻易从女孩惊喜的眼神里读出几分她对程佑君的好感。

程佑君这样的人，果然应该有很多人追求吧。他想。

两个人不知是说起了什么，女孩笑了起来。

楚格的位置只能看见程佑君的侧脸，却并不难感受到他的愉悦温和。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程佑君伸出双手，友好地抱了抱那女孩，两人才各自道别离去。

楚格下意识收回了一直没离开过他的眼神，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You’ll never walk alone》的歌声骤然飘了出来。

楚格的心猛烈一颤，那几句歌声忽然像是瞄准他太阳穴发出的电流，触动了他身体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慌忙又伸手把音响关上，完事儿了还小心翼翼地朝程佑君所在的方向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