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34)
接风洗尘,认祖归宗。
金钱堆砌而成的别墅真是舒适。床够大,还很符合人体工学,浴缸看着都享受,他的卧室里还有投影设备,几乎可以当个小型电影院。
总之程佑君曾经见过的、想过的奢华享受在这里都被能够被一一满足。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他却有点膈应。
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膈应掏钱的人是他几天前还不想认的爹,还是膈应自己竟被这点奢华诱惑了。
所有人都在说他们是父子,这样做也是天经地义,说得程佑君偶尔也动摇。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联系。而其中许多联系,在多了那么一层血缘的纽带后,就会变得分外顺理成章——陌生人之间的打架被叫做暴力,父母打孩子就成了教育;陌生人之间的互帮互助叫做美德,亲人之间的帮助便成了理所应当。
可拥有血缘关系的人便一定是最亲近的人么?
譬如他和程鸿文?
明明他们之间说话都公事公办。
明明自己喊他爸爸都会觉得肉麻。
明明自己二十七岁前都没见过他。
而今,两个陌生人一见面就多了一层这样亲近的关系。这真的对么?
至少在此时此刻的他看来,程鸿文于他的重要性大概不如夏教授一家,不如穆成泽一家,不如他认识了好多年的室友冯梓立,也不如他刚认识几十天的楚格。
回学校后的一整周,程佑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净。
杜玉秋不再日日打电话,过去那些堪称病态的控制欲好像忽然消散了。
程佑君习惯的那种生活轨迹也跟着改变——即使他的时间表依然被塞得满当当,也很难寻回之前那种被生活扼住咽喉的紧张感。他自由得惴惴不安,总觉得平静之后一定有一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自己。
唯一一点隐隐的雀跃似乎是来自几天前的那个约定——周日,他们会见面聊聊天。
他很想把自己这几天所想与他倾诉一番。他一直记得楚格说的那句“我会在你身后”。
周六一整天,程佑君一直泡在图书馆。到了晚上十点多,才终于从一堆资料里抬起了头。
他拿起手机。
冯梓立几个小时前来了条消息:坏消息。宿舍暖气坏了,修理的师父周末休息,赶紧溜。
程佑君皱起了眉。
供暖的日子已经接近尾声,但临川这几日偏偏又来了波冷空气,一下子又把人送回了寒冬腊月。
天公还特不作美地配合了阴雨绵绵,若没暖气,日子还真不好过。
程佑君第一反应是回家,可看了看时间,想到那个大得离谱的“新家”,他又迅速打消了这念头,径直回了宿舍。
冯梓立早溜得没影儿了。宿舍里意料之中的冷,像是一日之间被挪到了南方的冬日。
程佑君洗了个热水澡,灌了个热水袋,又从衣柜里翻出来几件大衣,往被子上迭了好几层,借着点热乎劲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上,程佑君的效率低得可怕。
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还昏昏欲睡,好几次都想着要不要回宿舍躺着。但一想到昨夜那冷冰冰的被窝,他又立即打消了念头——图书馆能混暖气。
看着眼前摆的一堆资料,他忽然觉得自己挺作的。
明明家里要啥有啥,他昨天干嘛又要遭这个罪。想证明给自己看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屑回那个家么?反正现在回都回了还高傲个屁呢?
心中正自嘲,手机来了电话——是楚格。
他忙站起来,匆匆跑到去自习室外。
“我是楚格。”
“嗯,咳——有急事?”话说出口程佑君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竟哑得跟锯木头似的,应该是昨夜被冻着了。
电话那头的楚格迅速皱起眉:“你声音怎么了?”
程佑君:“可能是有些冻着了。”
楚格:“这两天冷空气,你又没穿厚外套?”
程佑君看了看自己身上随便套的一件薄风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半晌没说话。
电话这头没话,楚格便知自己猜对了,心中无奈。
“来电话是想问问你,中午有空么?晚上我得回一趟医院,有些急事。”
程佑君想着自己一上午半点状态都没,很快答应了:“没问题,去哪儿啊?”
“你在学校?我来接你吧。”
“好啊,我在北门等你吧。”
挂断电话,程佑君草草把摊了一桌子的资料收进了包里,冒着雨走出了图书馆。
春意干不过汹涌的冷空气,风都不用吹就足够把程佑君冻得发颤。
楚格老远就看到门口一个没打伞的人杵着,车开近了才发现竟是程佑君,顿时皱起了眉。
想起他电话里哑了的声音,心中开始蓄积起了谴责的话。
程佑君云里雾里地上了车。车上暖气足,他舒服得喟叹了一声:“唉……真暖和。”
电话里还没觉得,这会儿他的声音几乎把楚格吓着了。
楚格转头,他的脸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仿若旧时女子出嫁时染上了的厚厚一层胭脂。
“你发烧了?”谴责的话瞬间被忘了个一干二净,楚格心里一紧,没收住抚上他额头的手。
这分明已经烧得快灵魂出窍了。
程佑君这才如梦如醒,意识到自己一上午的难受原来是因为发烧。
恍恍惚惚间还有空反思自己是否有些过于不靠谱了。
“昨天宿舍暖气坏了,应该是冻着了……咳咳……”
楚格心里噌得冒出了股无名火:“……暖气坏了干嘛不回家去?天那么冷衣服就穿这么一点,外面雨那么大怎么也不知道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