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48)
桑晖眉头微微皱起,沉默着向驿站里头走去,沉声道:“所以你是来看着我的?”
鬼王点头,“相识一场,我不想看着你走上绝路。田进的亡魂我已让鬼差带走了,你插手人间的事我能帮你遮掩一次两次,多了定会被查出,你往后收敛一点吧。”
桑晖便故意疏离道:“我自己做的自己担,你我之间,交情好像还没好到那个份上,往后就不劳费心了,省得误了你登天做仙的仕途。”
鬼王处理着手头的公务,没有接这话。
桑晖回身看着他的背影,朝天边缓缓升起的月亮看去一眼,忽然说:“你和那红毛都知道我的过往。”
鬼王笔一顿。
桑晖缓缓进了驿站,却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可你们谁都不会告诉我。”
驿站里头小鬼兴高采烈地敲着铜锣,见桑晖进来,凶巴巴地朝他龇了下牙。桑晖没有理会,脚只在地下轻轻一踩,那驿使的尸身便没入了地下。
这驿站里头桌椅翻倒,陈设之物散落一地,显然已被人翻过。桑晖用脚挑起一张凳子坐下,盯着门外铺洒了满地的月光沉默。
那小鬼现下对桑晖有着万分的防备,此刻已抱着铜锣藏去了墙角。
铜锣中的萌野一整日都被铜锣声震得头晕目眩,他嘴硬了一天一声未吭声,此刻得了没入黄土的驿使一点滋养,化成的那摊水微微泛着涟漪,他荡起一点水花望见桑晖的侧脸,又是欲罢不能,贪婪道:“我失了记忆的小可怜,你同日神和鬼王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不如你就答应同我睡,我在缠缠绵绵的时候嘴巴最不牢靠,一到温柔乡里,我可什么都肯告诉你。”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桑晖的面色霎时沉了下来,冲青君道:“把它装起来。”
“啊?”那驿使已被埋葬,青君本盯他消失的地方发呆,闻言愣愣地看向桑晖。
桑晖便朝一个倒在地上的陶壶扬了扬下巴。
青君这才反应过来,将陶壶捡起去到那小鬼跟前,揭开壶盖把萌野化作的那摊水灌了进去。
萌野好不生气,在那壶里跟煮开的沸水一般扑腾着,怨愤道:“好你个该挨千刀的吊死鬼!这可是夜壶!”
青君一具行尸甚么也闻不到,只是把壶盖紧紧盖上,任由萌野在里头随意叫骂,而后他朝驿站外头看了一眼,有些焦急地问桑晖:“度魂使,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桑晖没答,看着蹲在地上的兔女从袖子里抖出了白日所摘的鲜草。
兔女背对着桑晖一声不吭已经画了满地的萝卜,只把耳朵高高竖起,每次这驿站的里里外外有任何声音,她的耳朵都会跳上一跳。
桑晖把手中的鲜草晃了晃,那淡淡的青草香就飘荡在驿站里头。兔女粉粉的鼻头动了动,肚子跟着就叫了,可她赌气一般,就是不肯回头。
桑晖便说:“已不太新鲜,不如扔了,明日再摘。”
“不要!”兔女耳朵跳了跳,跟着就蹦到了桑晖跟前,气鼓鼓地抢过那把青草吃了起来。
桑晖见兔女红红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委屈,起身将她耳朵一提让她变成了一只兔子,然后很难得的,主动把她抱进了怀里,这才抬手召来了魂鸦。
萌野在夜壶里叫骂个不停,鬼王在驿站门口埋头公务,魂鸦无声无息地穿墙而来,又叼走了小鬼的铜锣穿墙而去。那小鬼见铜锣离手,哇哇大哭着去追,跟着就钻出了墙外。等鬼王闻声抬头,那小鬼已用极快的速度跟着魂鸦跑下了山坡。
“哎呀!”鬼王急得差点掀翻桌案,朝着小鬼跑走的方向抬腿便追。
桑晖抱着兔女这才好整以暇地出了驿站,而后跟身后提着夜壶的青君说:“进城。”
神庙
冰都城内无一处不是冰雕而成。
冰雕的房屋冰砖铺的路,那各色的店铺里,连桌椅都是冰雕而成。
金时昌带人占领城池却并未下令屠杀无辜,只是关闭了城门,派兵把守各处要道,任这冰都城内的百姓同以往一般照常生活。
冰砖铺成的长街在商铺门口的灯火照应下,好似一条金红玉带。其上虽不乏在寒风里来往的行人,却个个缩着脖子都有些神色慌张——
雅格拉族的士兵驻守在街巷各处,没哪个朗国的百姓能在夜行时同往日一样心安。
这座小城极不经漫步,桑晖抱着兔女进了城,青君拎着个夜壶跟在一旁,没走两步就碰上了沈侠士。
彼时的沈侠士正在一家酒铺门口打探着消息,他似在寻找什么人,指着身后不远处一座已经荒废的院落向那酒家问了半天,却是毫无所获。他把带到冰都城的那些学童都扮成了乞儿,此刻为了不引起注意,让他们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三三两两地散了开。
他指的那座院落半边外墙都已坍塌,院内只一棵杏树自墙上探出几枝光秃秃的枝丫。桑晖在朦胧月色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却是发现那荒院旁边还有着一座月神庙。
桑晖立时来了兴趣。
他自是在入城前将自己和青君在活人的眼中隐去了身形,兔女化了原形只顾埋头吃草,此时在桑晖怀里别提有多乖顺。桑晖抱着它往月神庙走去,青君则没有跟来,而是寻找着都府的位置。
桑晖没有理会,任他去了。
那月神庙小小一间,香火倒也旺盛,只是桑晖一看到里头的月神像,倒是愣了一瞬。
那月神像以冰雕成,可谓是惟妙惟肖像极了良宵。霜雪一样的银发一直飘曳到脚跟,一双玉足纤尘不染,行姿好似漫步云端,让整座神像都透着一股倦懒之意。最是那双星辰一般的眼睛,里头布满了慈悲,像真是在垂眸看着前来跪拜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