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56)
那些女童跟着他逃亡惯了,自觉地手牵着手,全都小鸡仔似地跟在了他后头,岂料那群女子却是站在原地不动,只目送着他们离开。
不远处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沈侠士察觉身后没有那群女子的动静,回身急道:“快走!”
谁知那群女子皆都只是笑着摇头,其中有个女子轻声道:“我们逃出去也没用啦!你快带着她们走吧。从这里往东边去,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冰河,那条河看似表面结了冰,实则底下的水是温的。寒冬的时候,那河面结的冰层不薄不厚,人尚且行得过去,身重的马儿却不行。你带着孩子们从那里走,只要过了河,那帮畜生应该追不上你们。”
沈侠士本还戴着斗笠,闻声身子不知为何一僵,等将话听到了最后,忽然就将斗笠摘了下来转过了身。他不知方才说话的女子是其中哪一个,只是不敢置信地向她们一一看去,然后试探一般,忽然唤了一声:“囡囡?”
话一出口,其中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沈侠士一听她的声音正是方才说话的那位,激动地向她跟前走去。那女子见他突然过来,倒是斜抱着琵琶将身子一遮后退了半步,拧着秀眉道:“怎么了?”
沈侠士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礼,连忙退后几步冲她深深拜了一拜,口中道:“多谢姑娘昔日相助之恩。”
“昔日?相助?”那女子一脸疑惑。
“是!昔日……”沈侠士竟一时有些激动,他抹了把脸,这才笑说,“昔日沈某落魄之时,你曾隔门递过一碗饭给我。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春日午后,当时你家院中杏花开得正好,姑娘可曾记得?”
沈侠士斗笠下的一张脸颇有几分英朗,他此言一出,那女子身边的几个姑娘皆都掩唇嬉笑了起来,其中有一个打趣道:“莺歌,你说你,怎么总发这样的善心?这是错过了多少大好的姻缘呀!”
“姐姐莫要打趣我了!”莺歌朝那女子莞尔一笑,冲沈侠士抱着琵琶皱皱眉,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当年那一饭之恩,让落魄之时的沈侠士大为感动。他隔门接碗之时,听闻那院内有个妇人唤了一声“囡囡吃饭”,那隔门递碗的人便甜甜回了一句“来啦母亲”,然后就跑走了。
这声音沈侠士记在心头至今也没有忘记,如今他自冰都寻而无踪的人,此刻在这大火冲天的军营意外遇见,对方却不记得了。
沈侠士心中又喜又酸,却是把手一摆,“无妨!我记得就行!”
此时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沈侠士根本没问她们不走的缘由,只是急道:“沈某受人所托送这帮孩子来冰都,自然不能让她们身陷险境,这便先送他们离开。”语罢,头也不回地带着那群孩子走了。
青君见状就要跟上,又放心不下这群救了孩童们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去该留。
桑晖抱着兔女,像是知他所想,看着沈侠士背影说:“等等吧,他还会回来的。”
风骨
冰都临近林莽雪原,气候寒冷异常,军营里的将士为了驱寒,不少人都喝了酒。此刻见火酒醒,皆都乱糟成一团,四处逃窜。
那群女子见沈侠士方才拐过来的那顶帐篷这会儿也被周边的大火引燃,皆都相视一笑,向着北边跑走了。
青君跟在后头也连忙往前头去,可一途经她们方才站过的地方,就发现雪地上竟有斑斑血迹。
“这……”青君有些意外,向着她们奔跑的背影看去。桑晖抱着已快昏昏欲睡的兔女像是早已发现,不看那些血迹一眼,扯着青君的长舌往继续前头去了。
这军营的北边堆放着粮草,那些女子跑到跟前将其点燃,竟是在着火的粮草前齐齐跳起了舞来。
刺骨的寒风吹着她们单薄的衣衫,那叫莺歌的女子站在最前头,把怀中的琵琶弹响,笑着唱起了一首歌来——
春来杏花开,我把杏花摘,别在双髻上,出门打酒来。
春风吹杨柳,燕子筑新巢,我见正午时光好,欢喜出城外。
爬树捉飞鸟,下河捕游鱼,摘了青草追蝶跑,摔了一大跤。
哎呀!打好的酒水全洒啦,这可怎么好?
提着空酒罐,急得团团转,跑到河边冷水灌,归家时已晚。
炊烟出墙来,爹爹等门外,见我髻散面污笑哈哈,喊我小花猫。
我把脸一抹,嘻笑递酒罐,爹爹摇头抱起我,直往院内跑。
啊呀!阿妈佯怒叉着腰,来打我屁股啦!
这曲儿词俗不讲平仄,却是调子欢快,配上清脆弦音,被莺歌甜甜一唱,有着十足的童趣。
青君站在雪地上莫名听哭了。
那响在风中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等青君抹去泪水,冯万里已带着人马就快追了过来。
莺歌见状停了拨弦,立即不再歌唱,其他跳着舞的女子也都一起停下了动作。
“臭婊子们!”冯万里远远见粮草被烧,暴喝一声,催马就往她们跟前冲。
莺歌肤白胜雪,一双杏眼里满是仇恨,不等冯万里行近,抱着琵琶朝前走了一步,在风中喊道:“命运多舛,人世多艰,我等家中变故,浮萍无依,无奈落入风尘。然而身虽贱,心不卑,你们这帮雅格拉族的贼人不但占了我们的家园,今夜还如此羞辱我们,不如就一起鱼死网破吧!”
冯万里听了这番言语好不恼怒,斥道:“你们一帮臭婊子,没事儿当的什么贞洁烈女?都是脱了裤子被人骑的东西,竟敢跟我讲鱼死网破!就凭你们这副柔柔弱弱的脏烂身子,除了会放几把火,还能做甚么?真是好大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