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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331)

作者: 渔燃 阅读记录

她紧紧望着师父,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呼之欲出,心中一个声音焦急着,吶喊着,无缘无故,却让人心慌意乱。她害怕到不敢深思,一日日越发珍惜可以陪在师父身边的每一刻。

骆良精神好时,会让她陪着,一起走遍这座城池的每个角落,听他讲述她那些鲜少见过的师兄们,还有那些年遇到的种种机遇。

对她讲医者仁心、大医精诚,讲待人接物、人情世故。

讲到最后,骆良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活得开心一点,有余力时,再去点亮她的那一束光。

叶晚晚回去便泣不成声。

又过了两日,她即将去隔壁镇上出诊,她极不愿意,可是往日她想尽了法子去逃这义诊,到如今,好像她说什么都是为了偷懒。

她不是。

这次看到师父,她只是害怕。

叶晚晚坚持,她非要留在师父身边。

骆良闭着眼睛问,“那你要待在为师身边多久?”

叶晚晚决然:“能多久就多久。”

反正上陵她从来都不想回去。

曾经还有一点期待,如今一点也没了。

骆良睁开眼睛看她,神情似悲似喜。

他的徒弟,哪里都不差。

可这般至情至性……乃至于所有的道理在她面前,都得排在感情之后。

这到底是好是坏?

这世间,父母都不一定对子女心无利用,何况,小徒弟身侧尽数豺狼。

自觉大限将至,可骆良终究又生了忧虑,再次规劝,这次的规劝不再是让她听话去做一个仁医,而是希望,她干脆自私冷漠到底,能时刻清醒,时刻理智,任何时候都要用理智做出最合适的行为。

希望无论何时,她自己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叶晚晚听出他还是觉得她不应该坚持留下,可是——

她就是做不到。

入夜之后,叶晚晚心慌至极,这一晚的推心置腹,几乎要将她一直不敢去想的那个可能,硬生生横在她面前。

她一边哭,一边想着,师父如今看起来……

最后关头,她想要一直陪着师父。

上陵那边什么笄礼,什么叶家,她全都不要了。

叶晚晚死了,她只是骆曦,她今后哪里也不去。

做下这个决定,她忽地捏紧拳头。

上陵的一份份记忆在脑海掠过。

阿姐的时常照拂和温言细语,阿爹一视同仁的冷淡,却不曾让她缺衣少食,族人的各怀心思,却总归有那么一点淡薄的亲缘……

或许还有皇宫中的一个个夏日,还有夏日里那个一身霜雪气息的貌美少年。

十几岁的小女郎,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中想了一整夜,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她头痛欲裂,浑身滚烫,抽噎着浑浑噩噩睡过去。

这一睡,睡中无梦,醒来便到了她的噩梦。

……

师父在无人时驾鹤西去。

邢月师兄捉住了趁乱窃取针谱的一位医者,已经扭送往官府。

……

叶晚晚没睡多久,忽然从黑沉中惊醒,耳边是隐隐的哭声。

这哭声越发大了,白术在哭,紫苏在哭,她那些记名或者不记名的师兄们也在哭。

还有那些自发前来医馆的百姓,或是无声流泪,或是低声啜泣,或是大声哀喊……

一切都那么不言而喻。

叶晚晚浑身滚烫,头重脚轻,从温暖的被褥间起身,那么温暖的屋舍,可她走下床的这一会儿,她的身体已经被从骨头中漫出的寒意裹住。

她赤足着地,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步步走到窗边。

耳边白术哭得说不出话,紫苏哽咽着与她说着今晨。

师兄去寻师父请早,可榻上的老者早已逝去。

梦中无病无痛,亦是喜丧。

-

叶晚晚其实对自己说了好几年,不要再惹师父生气,她强迫自己乖顺那么久,昨夜师父还在为她叹气。

她哭了那么多次、努力告诫自己那么多次。

可终究,她还是不曾让师父放心。

又到了一年的冬日,雪落时分。

大雪送走了师母,又送走了师父。

师父走时,会想什么?

她那时是不是还醒着。

……她怎么能全然不知,她怎么能那么让人不省心。

晚晚眼眸空荡荡地仰起头,眼中只剩下白茫茫的天空。

她总觉得,师父还在。

他可能在药房,又在逮她有没有偷偷配药,可能在正堂,生尘堂日日都有远道而来求医的病人,他也可能去了河边,同老友晒着太阳浇花钓鱼……

她耳边的声音一下被拉远,好像脱离了她的世界。

……

骆神医本就是当世神医,在他死后,更是成了人人心目中,医术医德皆至高的圣人。

叶晚晚虽然是骆神医的关门弟子,可她年纪小,又是女郎,整个流程由着匆匆赶过来年逾半百的大师兄和邢月师兄主持。

师父一走,他没有儿女,于是堂中来人好似皆是他的亲族与徒弟。

要来共同大办医圣的丧礼,以及商议如何安置骆神医的生尘堂。

楚行月守在叶晚晚床边,他偶尔会去看一眼堂中人悲戚至极的哭泣,大多都是真心,然而,是人就有私欲。

叶晚晚醒来之前,上陵一封急件,将楚行月从江南召回了皇城。

师兄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她身边。

便彻底只余下了她一人。

等她从病中清醒,师父头七已过。

师父下葬时,叶晚晚强行让自己起身,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几排。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城南一直到城北,漫天的纸钱白茫茫又成了一片雪,坠进融化的雪水中,淋漓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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