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88)
晚晚没觉得什么,只是心头忽然轻松了些。
既然裴成蹊也是借着她怀念亡人,那,她也就放心了。裴成蹊也不是什么表里如一的好人,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将他当做是师兄了。
她心里生出奇异的滋味,等她登上了最高的那层,趴在阑杆前坐着,整个上陵收入眼底。
护城河中流淌着一条河灯组成的线,蜿蜒到极目的尽头。
晚晚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今晚月色也不佳,却方便了赏焰火。上方烟与火花在上空绽放开来,蓝色、绿色、红色的火星交织。
她让身后的禁卫去叫来裴成蹊,而后继续靠在阑干旁边,仰头去看烟花。
今夜无月,四周黝黑,每一朵焰火升空,四周便被一剎那的火光点亮,等到烟火灭下之后,眼前色彩又被抽走,陷入一片寂静的漆黑之中。
裴成蹊登上登仙台后,又一大簇烟火腾空而上,将四面映照地清晰,他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晚晚。
这样的环境之下,不像点了灯那般明亮,也没那么漆黑,影影绰绰之下,她和瑟瑟脸型骨相几乎如出一辙。
裴成蹊行完礼节,走到晚晚身边,静默地站在她身旁。
他思索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烟火很美,各种颜色的光芒混合在一起,灭下的那一瞬,火花炸开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犹豫间,他身子忽然顿了顿,衣角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
他低眸去看。
隐隐约约的亮光之中,一只白皙到在黑暗中还微有光泽的脚背露出……
她漫不经心地托腮看向天际,下面赤着的足却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角。
裴成蹊看向她的面容,手指猛地攥紧。
楼台之下,所有禁卫叩拜,小黄门在前提灯开道,容厌从楼下拾阶而上。
彩云易散(一)
今日是中元节。
朝臣若无要事, 便可自行在家中祭祖,无需上职。宫中一下空荡起来,递过来的奏折也少了小半。
容厌刻意放慢了批阅的速度, 也只拖到傍晚就处理完了今日的折子和密函。
叶晚晚醒来的这些时日, 他除了入夜之后, 很少会去关雎宫。
随着入秋, 头疾也渐渐加重,又因为先前的瘟疫与刺杀,他这段时间处死了许多人, 可他也清楚,叶晚晚的受伤,和他行事的方式、对暴动的纵容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对她不再有往常那t般逢场作戏的笑,却也不知道当下该用什么样的神色见她。
皇宫中蜿蜒着几条河流, 容厌走到御书房外的一道桥梁上,视野中, 下方水面清波推来几盏宫人放的河灯。
即便是在宫中, 还是会有人想要为心里记挂的人祭奠。
容厌想了一下,他无人需要祭奠。
容氏先祖无需他去, 裴露凝、容澄,二人弱小了一辈子, 却着实干净良善,应当也不想受他这般大凶大恶之人的香。
又看了一会儿河灯, 折身回到御书房, 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木盒中,只放置着一张被雨水打湿过的红色心笺。
是他在文殊节那日, 写下的许愿笺。
他看了一会儿,合上木盒, 重新找来一张许愿笺。
他重新写下——
“叶晚晚。”
他的心愿,是叶晚晚。他这次非常清楚,他是用怎样的心境写下的这三个字。
一笔一划落下,他心间似乎也被拨开了迷雾。
情爱并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
而他对叶晚晚,喜欢便喜欢了,不论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难道承受不了?
容厌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笑起来也不难。
他将两张许愿笺放回到木盒中,顺手从柜子中取出一串白玉檀香佛珠手串。
这是裴露凝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在嘉县时,他也为晚晚买下过一串红玉的佛珠,后来毁在了那场刺杀之中。
他握着这佛珠手串,离开御书房,问出晚晚所在,便直接往登仙台而去。
-
上陵城上空,不同方位的焰火此起彼伏,将整个天空都染上了颜色。
烟花炸开的声响之下,裴成蹊看着露出的那一截足背。
皇后的宫装繁复而华丽,织金秀凤的金红色一角之下,她露出的足背色如白雪,肌肤薄而透,侧面依稀可见血脉细细的青紫纹路,就像是玉雕中精心镂刻上去的丝缕鲜活之气,美、艳,透露出不明的意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应该后退,然后立刻行礼、认这冒犯之罪。
晚晚没有看他,托着脸颊,只露出露出侧脸,看向城楼外天空中的烟花,华美的宫装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沉静之意,就像是被繁华缚住的鸟雀。
可裴成蹊没有后退。
晚晚唇角弯了一下,没有回头,轻轻哼唱了几句江南的小调。
瑟瑟知道她年年大半时光都在江南,于是曾让她教了许多首水乡的曲子。
瑟瑟说,不言在上陵忙碌,许久不曾回到幼年的家乡。她学一学江南的小曲,可以弹着琵琶、抚着古琴,让他稍有慰藉。
回忆着阿姐当年的神色,晚晚慢悠悠唱了两句秦淮景,又随意转为声声慢。
裴成蹊神色从一开始的惊愕慢慢变得复杂起来,隐隐掺杂着深切的怀念。
到最后,晚晚放下托腮的手,侧过身来,正面对着他。
她静静看着他,黑眸在漆黑的夜里深不见底。
瑟瑟的眼睛是柔润的深褐,显得温柔而不过分锋利,而相似的眼型,晚晚的眼睛却是这般纯粹的黑色,让人觉得冷冽,却又被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