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吹拂的港湾[港](185)
盛嘉宜看了一眼挂钟:“我要走了,已经在你这里耽搁太久。”
“新收了些燕窝鱼翅,还有五十年的鱼胶,是穗金酒楼老板拿出来的好东西,你拿回家叫菲佣给你炖着吃。”
“我住酒店,没有菲佣。”
“那就我炖好了叫人给你送过去。”
“那感情好,我叫人等着收。”
她站起来,戴上墨镜和遮阳帽,被人引着从骑楼的一条暗道里下去,下到地面一层,是条靠里的巷子,没有行人踪迹,只有两家半开着的店铺,微风拂过,吹起门帘,恰能看见里头摆着的樽樽菩萨塑像。
陈深坐在店铺门口,穿着褐色长衫,看到她下来,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盛嘉宜回以一个浅笑。
结社拜关公,抢劫拜观音。
人生在世,越是作恶多端,越是要求一个心安。
“六小姐不进来看一看?”陈深说,“娱乐圈水深,不如请一樽koman-tang到家里,助自己运势亨通,又或者嫁入豪门,改头换面做富家太太,岂不美哉?”
koman-tang就是鬼仔,是东南亚民俗传说中不死的婴儿,传闻有强大的力量,可以给人带来邪运与横财。香江信这一套的人不少,尤其是干陈深他们这一行,手中不干不净,难免以此为寄托。
盛嘉宜说:“不必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在家养鬼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遭报应那一天,听说泰国的古曼童,请回来后要满足当初承诺的所有要求,要是做不到,轻则遭受厄运,重则家破人亡。我这个人不信鬼神,但我私以为人还是应当活得实实在在一点,不要走上歧途。”
陈深眼睛眯了眯,嗤笑一声,慢悠悠道:“六小姐大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可惜你也是踩在人血上往上爬,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正义凛然。梁少信你,我不信你,梁少总有一天要吃你的亏。”
“那你得提醒着他注意一些。”盛嘉宜扔下一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巷子外叮叮车飞驰而过,唐楼起伏,终究因为高度不够,缺了一角,露出远处金灿灿的摩天大楼。
*
1995年末,曼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那么拍郑导的电影排第二,绝对没有什么事能排第一。
从开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年,盛嘉宜中途拿完了戛纳影后、金像影后、金马影后,到头来,还在拍郑安容的《倾城之恋》。
别问拍了什么,盛嘉宜自己也不清楚。
整个电影到最后就只剩下大致剧情和人物介绍,拍什么内容都由郑导自己当天拍一拍脑门决定,再有表现力的演员被折腾一年也把兴趣消耗殆尽。盛嘉宜中途还回去又拍了李孟华导演的一部新电影,仅仅一个月就成功杀青——不是她想轧戏,实在是郑安容这个拍摄方式逼得演员不能不另寻出路,而非耗死在这一部电影上。
十二月,她再次回到曼谷,这一次据说总算是快要拍完了。
阿星经过数次帮派斗争,终于明白了重庆大厦并非自己的良港。一个夜里,他乘船,如来时那样,在黑暗中离开。
而阿May,原本就是城市砖瓦缝隙里茁壮成长的一棵野草,她蔓生蔓长,最终在夹缝里开花。
在九龙城寨里,伤愈后的阿星再次遇到阿May,他提出要带她走。
阿May摇头拒绝了。
那句台词,郑安容反复修改,前前后后五十几次,问了盛嘉宜许多意见,最终敲定下来。
他要阿May说:“我不需要你带我走,我自己就可以走出去。”
她本来就是一柄利剑,无需任何人来拯救,荣光自会为她加冕。
阿May拿着钱有了自己的雪糕车,她不再偷偷去天桥下,偷窥那个永远在等六点巴士的警察。
她后来有一天路过旺角的金鱼街,那条街上到处用塑料袋系着一袋袋金鱼,吊在门口的长杆上,艳丽的鱼尾搅动水光,冷色的灯光铺洒迷离的幻彩,波光粼粼间,她看到阿平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搂在一起,模糊的光圈下,她甚至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孩的脸,只看到红色的金鱼游过,吐出一个巨大的水泡。
真好,这座城市有六百多万人,每天她和数万人擦肩而过,彼此之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能和他在茫茫人海中有过相见和记忆,已经是她最好的回忆。
后来,阿May开了一家自己的茶餐厅。她自己烤菠萝包,烤得金黄酥脆,在里头夹上两片黄油,再创新地挖上一大勺牛奶冰淇淋,配一碗瑞士鸡翅车仔面,卖得很是火热。
再然后,她有一天从街角路过,海水湛蓝,楼宇林立,她忽然看到路边地摊上摆着的旅游杂志。上面花花绿绿写着《人生365个必去的地点:曼谷大皇宫》。她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起阿星,阿星说他如果没办法出人头地,那就去曼谷开一家碟片店,那边华人很多,很爱看香江的影碟。
有那么一天,阿May决定去曼谷看一看。
第98章 英雄本色
十二月,曼谷依然阳光灿烂像盛夏一般,头顶的风扇转了转,带来可有可无的微风。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谢嘉诚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黑色墨镜,三七分头发,酷酷站在路边,忽略他满头大汗的话,其实也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盛嘉宜就要清凉许多,她不装酷,只穿了条彩色的吊带上衣和牛仔短裤,头发扎成丸子盘在头顶,同样戴着一副青褐色墨镜,坐在廊下的吊椅上,晃晃悠悠,露出修长的小腿,正在吃冰棍。
“有信号了吗?”盛嘉宜懒洋洋地问道。她身边就是冰柜,这家零铺离住的酒店不远,走几步就能到。中午天气太热,室外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晃悠,整条街上安静的出奇。